所谓“识物”,其实在一个“比”字,高低相形前后相随,若世上只要一个色彩,这个色彩也无所谓色彩。李纨想起贾环来,若放活着上来讲,大宅门里的爷们,已经是很不错的命了。衣食无忧,也算是斑斓堆里长起来的。只是,人之惑凡是不在于“己有”,恰好相反,其惑长在“所缺”。因而伸长脖子每天看着宝玉得了奇怪衣裳,贾兰得了邃密点心,老爷夸了贾兰,老太太宠着宝玉,心生多少不平,不平而怨,怨而恨。乡野布衣丰年也足鸡豚,酿得新酒,自顾也是太常日子。若这布衣日日得见贾府主子奴婢的吃穿用度,只怕那丰衣足食的和乐就没剩多少了,不说主子,有些头脸的主子们摆个寿宴也够平常人家一两年用度,这此中高低,有多少心性稳定之人能一笑而过?多数要生不平生仇生恨。当年刘邦见秦始皇车架而生“大丈夫当如此”之叹,也是一个起心之因。大凡凡人,无此等派头机遇,心性局促的不免另起歹意,或者想着攀附而得捷径,或者暗里谩骂这些人即得灾害。这“心”与“境”之间,如此感化交缠,因妄生妄,便是平生。思及此处,不由一叹。
李纨低笑,劳氏这才平了口气,问道:“那么你是当真要把这两桩买卖给出去了?”李纨点点头,道:“姐姐听我细说。这茶叶一事,要理在方剂配比和制茶火候上,现在都握在我的陪嫁家人手里。”劳氏点头道:“阿谁叫计良的,我晓得,商行掌柜和我家老爷都与他有过打仗,都道是小我才。”李纨接着道:“另一桩就费事些,那呢料的织造不是光靠的人,而是有构造东西的。这构造东西分两种,一种是我娘留给我的邃密构造,统共只得那么几个,用的质料也非金非铁的,现现在恐怕也没人能做得出如许的机子来。另一种是得了图纸请了铁匠木工造出来的,极其粗笨,比不得前一种,却也是平凡野生几十倍的出产。”劳氏听到这里已经愣住,看着李纨一言不发。李纨持续说道:“我以是想把这两样献出去,一来是我实在花用不了那么些银子,多了恐怕惹人眼,我的清净日子也就到头了。二来经了本年的事,你的信里虽没有明说,我也晓得这东西恐怕有大用处。如果在我手里呆着,不过如此罢了。如果能给真有能为有魄力的人得了,恐怕能做些大事的。如此,有大用的东西给了能做大事的人,也不算藏匿,又解了我的套,真是一举多得的功德。”劳氏这方缓过神来,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手都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道:“李家妹子,你可真是……心宽啊,若遵循你所说,你那些构造动静确切是到了能招祸的境地了,本来如此!本来如此!我若晓得如此,便是你不肯拿出来,我也要劝你的。你既想到了前头,就更好了。这两桩买卖,茶叶这一桩我们四海商行还能接上一接,这毛呢料子,你这么一说,恐怕别说我们,便是十爷也不必然接得住了。不过,如此妹子倒不消慌了,摆布捅到了最天上,凭谁也不敢去刺探甚么。”李纨听了这话,方晓得本身藐视了那机子的事情,想起一事来,忙道:“姐姐,我另有一事相求。”劳氏道:“但是为了你那几个伴计?”李纨点头道:“计良掌着茶山统统的事,他家二小子与洋人还能说上话,年前又跟着九洲商行出海去英吉利了。毛呢料子的机子,平常都是段高在管,他与他家小子都能补葺机子,对那些新造的粗笨机子也甚是精通。这两家人,若还放在我那些小庄子上,真是委曲可惜了。我想着,趁这个机遇,能给他们脱了籍,跟着有本事的人做点事情,也不枉他们辛苦这几年。”劳氏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两家人,你想着给谋个出息要放出去,是你的心。接盘的人恐怕也是这个心机,两桩买卖靠的都是秘不示人的技术构造,这核心的人天然也是一并要接畴昔的。如此,这两家人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出息也不消操心。只是你在深宅大院的,如何把这个事情讳饰着办成了,还得想条门路出来。”李纨点头道:“我那些机子和人都在南边一陪嫁的庄子上,先时还从你们家买过一个带山坡的小庄子,现在并在一起了。”劳氏点头道:“处所我晓得,至于如何行事,我归去商讨了再与你准信。你且莫急,这事儿你是吃了大亏的,再不能把你牵涉进甚么去。”李纨自是信赖劳氏有这个气力,便悄悄点头。两人又多说几句,劳氏又问了计良段高两家的人丁,李纨详细说了,劳氏内心有底,便归去找掌家的商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