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那边,早已让许嬷嬷拿了银子找人做了机子,不过拳头大小,一尺来高,天然跟之前端庄的机子没法比,不过是拿来织个袜子的简朴玩意。几人在本身院里试了,虽要手工一圈圈绕,到底比用两三根竹针织起来快上很多。碧月最好这些新巧玩意,李纨看出她心机,便赏了她一个。让工匠照着这个,一气儿做了一百件。常嬷嬷笑道:“奶奶当是我们府上呢,当闲差的一抓一大把,那庄子上哪有那么些人能得空来做这个。”李纨道:“只怕这竹木做的不健壮,多备着几个,省的到时候坏了迟误事。”闫嬷嬷想到的却不是这个,问道:“奶奶这一气儿作出这么些机子来,按我们试的样法,一小我一天平常手脚能做个四五只,谙练了恐怕能到三四双。这机子如果都用上了,一天便是三四百双袜子,这一个月就算家里有事地头有活的,做上个廿天,一个月可就是七八千双,奶奶筹算如何卖出去这些东西?”李纨笑道:“嬷嬷这一算,倒是吓我一跳。不过我深思着,庄子上一共就三四十户人家,能来个五六十小我就顶天了。这一个月大抵能出个两三千双袜子。这旁的不说,就我们府上,就上千口人了,一小我很多少袜子?何况这都城这么大,如何也能卖出去。”常嬷嬷点头道:“还是闫嬷嬷心细,这个东西不算不清楚,一算倒挺吓人。奶奶是大买卖做得太顺了,不把这个当回子事。提及这袜子,奶奶当是统统人都穿得?奶奶不能比着我们府里,这通天下能跟我们府一比的有多少?乡间人家,穷得百口只剩下一条裤子的都有,还说甚么袜子。”李纨听了惊诧,问道:“另有不穿袜子的?这不穿袜子可如何穿鞋?”常嬷嬷乐出声来,道:“奶奶这可真是何不食肉糜了。庄户人家一双草鞋,穿甚么袜子,磨得一脚老茧了,也不消得那袜子。”闫嬷嬷也道:“这很多袜子,不知奶奶要如何个卖法,甚么代价,这都得有个说法才行。”李纨这下没抓挠了,她那里晓得这些?
这巧娘子洗完了衣裳,又洗了把菜,便端起盆子归去了。还没到家门口,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子,背上还背着个更小的奶娃子就出来了,看到巧娘子,喊道:“娘,小七饿了,直哼哼。”巧娘子从速上前,看了看那奶娃子,又摸摸说话的孩子的脸,温声道:“小五真乖,我们先家去。”进了屋,巧娘子便抱起那奶娃子喂奶,小五端了木盆出去晾衣裳,小六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小五身后。巧娘子看着几近没有家什的三间泥草房,想着先前听婆子们提及的作坊,内心像着了火似的。这一家子,七个孩子,一色的男娃,最小的才刚五个多月。老迈老二将将能跟着他爹下地干活,小三小四不过十岁,这会儿大抵又去哪个水沟池子里捉鱼去了。家翁一场大病,本不敷裕的一家不过撑了一两年便家徒四壁了,不过靠着一把子力量租了地过糊口。几年间,大把力量花下去,吃食却跟不上,客岁拉犁时就吐了血。郎中看了,只说千万不成再如此下去,要歇,还要吃鱼吃肉吃饱饭。连方剂也没开,说得倒也坦直:“这弊端,开的方剂都是大补的药,还不如省下药钱吃点子肉补一补。”又那里舍得吃呢?有道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老迈老二恰是长身材的时候,肚里又没有油水,食量可大。且七个娃,除了小七另有些奶胖,余下的个个都瘦的跟竹竿普通。当爹的那里舍得吃,能省一口都要省下来。再有一个奶娃子呢,这当娘的吃不着东西,那里来的奶水。若没了奶水,家里也没得大米能够煮米浆米糊给他吃。小三小四传闻吃鱼能够涨奶水,便日日去那水沟水池里倒腾,不过一指来长的小鱼,有个三四条都当宝,炖了汤让巧娘子喝。这当娘的端了这汤,只掉眼泪。现在传闻能有这么个谋生,哪怕一天能挣几文钱呢。旁的不说,这一年的租子,这一家子的口粮,这一冬的衣裳都还没下落。怀里的小七已经睡着了,巧娘子轻手重脚地将他放到了床上,又忙着做饭去,内心惦记取下晌去看看那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