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住,把那“雪云琼”拿个瓶子插了,又玩弄一回平话傀儡,方取了《大千博物》来查灵玉——“凝露聚气,仙化草木,传药仙谷内藏有一块,未知详情。”也只这寥寥数语,看来这东西在苍兰界也未几见的。李纨看着仙化草木一句,心道:“公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者另有旁的用处,一时也懒得查询,且放到一边。又把那乾坤袋里的砂石倒出来,滚了一地的金石银砂珠宝翡翠。看着半人多高的砂石堆,内心揣摩着这一堆在外头够做些甚么的。平常见的或者是元宝,规端方矩列在托盘上,或妥妥铛铛收在匣盒内;或者是金银锭,码作一箱;便是散碎银两也得有个荷包笸箩盛它。再有经了巧手,垒丝掐丝錾花编织……那就是女人太太们发间腕上的堂皇了。可现在这些,一如顶不值钱的泥沙土石堆在面前,抓一把细瞧,是十成十的金银珠宝没错,可又实在难将它当作本来的那些元宝锭子头面金饰来看。想起《狐说凡人》中所言:“蠢之一物怪哉,独一报酬之或谓蠢,多增几人或谓怪,争相效仿时则成民风。”心下有些疑这“金银”之说莫非也是如此。本来在家时,听母亲提及过南边有些番国,贸易来往时不认金银只认铜钱。当时只作笑话来听。此时想来,如琳琅墟内,这金银便是泥沙,珠宝不过石块。外头府里,为一个月几两银子叫真暗斗,更休说年底的分例多寡。宴席聚坐时,头面金饰,料子款式,那叫于无言处一决高低。这金银还是阿谁金银,可究竟是泥沙还是宝贝?若沿此问追到尽,便有机遇得悟“物随心转”一意。可惜李纨不过是当个闲情瞎想一下子,转头便以“大抵是物以稀为贵”草草抛了方才迷惑。人之妄图,多数如此,一念随之一念,心逐物生,不得安静,常以似是而非之论截断慧芽,好重入幻景,而无放心追识相之荒诞。
立于山颠四下了望,偏僻残败,萧瑟凄清,低头细看时,环金绕银,镶珠嵌宝,到底是何意味?一起考虑着,驾着飞帛直落到那断壁残垣处。刚在山颠看时,倒似一处园林,形作六角,周遭恐过百顷。面前两个残柱,六棱方形青玉柱,上端早已毁损,所余处乌黑闪金的几个残字,一边为“歌成斑斓地”,另一边写着“曲罢琳琅墟”。原句应不止五字,四周看了,却只见些青玉碎块,有两块大些的上头有“玉苑”二字,心道恐怕是这处所的原名。再往里走,雕栏裂断,亭台颠覆,一片狼籍,只要苑内的花木朝气不减。李纨边走边看,不时赞叹。这苑外的荒草地上的东西,虽令人骇怪,与现在面前的比拟,才晓得那些确是只得算个荒草。
这苑内甬路,按着方位宽窄仿佛也有挨次,打门口出去最宽的那一起,铺的平整的脂玉之属,说是铺,不如说是浇筑,一点裂缝也无,好似天然天生的这么一条通天玉路来。订交通道,有的看似铺着青玉,也有铺着凿花的紫晶彩宝,另有景内蜿蜒小道用巴掌大的石头铺就,那石头一颗一个花腔,看着像是鲜花落地而成。苑内亭台楼阁之属多数损毁,只从这阡陌之间可略度当年风华。人迹虽杳,那些花木却兀自欣欣茂发。花圃中填着软玉,青藤绿树就根植其间,有的垂珠似露,有的着花如霞。李纨看着那花圃中当作花土的软玉,神识中闪现出“息玉髓”三个字来,“仙品、神品之壤”。再看此中所栽,驰名“滴露”,绿藤攀沿,垂着也不知是花是果的簇簇晶莹,如露水般滚圆透亮,似坠非坠。伸手捻下一粒,鬼使神差地搁到嘴里,软弹滑润,却如何也咬不破,吐出来还是原样透亮一颗。抿抿嘴不美意义地收进囊中。另有“霞蔚”,着花胜锦,真如烟霞普通,非外间所见能比。另有“弧草”,那半人来高的墨蓝草株上不时闪过亮蓝色的电光,如同雷电,倒不敢伸手去探它。一起看了,尽是闻所未闻之物,虽神识能说出称呼来,到底还是不清楚究竟是个甚么。用神识细探,只说都是“玉生生”,用大千宝鉴扫视,也是一无所得。这琳琅墟甚大,李纨边走边看,一时也逛不了多大处所,正想着要歇歇脚,面前显出一块开阔地来。扇形的一汪苍蓝,生着整片乌黑,暗香浮动,李纨走近了细看,倒是一片花木,一人多高,枝叶纷繁,开满了一簇簇粉样白花,花朵极其藐小,一簇巴掌大的怕有百千朵所聚,这花甚奇,连那枝干亦是琼玉色彩,远观恰如玉红色珊瑚株,名唤“雪云琼”。香气清雅甜润,闻得人身心俱畅。李纨在近前的粉灰玉石池沿上坐了,满目柔滑,甜香盈鼻,只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好生歇了一回,见其间甚大,这回已看了很多,余下的不如留待下回再说。定了主张,伸手折了一枝雪云琼支出袖中,转过身从另一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