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可姜素与几名拐子在两广与福建寻觅数月,始终未找到契机带回一名洪爷口头所说的“明净女子”。这时,却让姜素探听到,这洪凉生返国相亲那年,曾折在一名作叶垂虹的伶人手头。那洪凉生没甚么雅趣,倒是个实足票友。这叶垂虹是个在都城名噪一时的青衣,一曲压箱底的《思凡》行云流水,艳惊四座。后不知出了甚么变故,罢戏后,两年未曾登台,这些年也不知去了那里,却让洪凉生在上海偶碰到的她。彼时叶垂虹正与一个南洋大学教莎士比亚文学的传授打得炽热,底子不将这二皮脸的华侨少爷放在眼里。洪凉生苦苦寻求她的半年时候里,能够说吃足了苦头与洋相。这才乘船返国,抱恨而返。
身后两人都被她惊得沉默了好半晌。
她那烟嗓嘶哑刺耳,淮真是有些听不下去了,干脆支起家子,将那舷窗翻开。
叶垂虹脸上似是有笑,“费了这么大力量,好轻易救活过来,你别再想着投海寻死了。”
转眼洪凉生已经二十有三。俗话说男儿要立室立业,方才知修齐治平。洪爷这才找到姜素,重金托她返国走一趟去,替他带回个心机纯真,身家明净的女人。这女人最好没念过甚么书,到了这新大陆上,也不会生出甚么新心机,肯先生个一儿半女,诚恳本分、心甘甘心做这洪家第六房媳妇;对于那小子的一干花花肠子,也最好不过问,懒吃闷醋,少惹是非。指不定叫那小子体到后代绕膝之乐,也好收一收他在外头撒泼的心。
洪万钧二十余年前到唐人街,当时他手里已有大把财帛,来时恰逢旧金山地动与唐人街大火,便捐大量身家,将畴前萨克拉门托街与天后庙街半数烧毁板房修作砖瓦房,便宜售给畴前的商户。此事以后,唐人街大家都称他一声洪爷,凡事都承他一分情。暮年,洪万钧贩了几年大烟,搀扶着妓馆与赌场谋生,就此熟谙了姜素;厥后妓馆、大烟与赌坊不再合法,洪万钧大部分财产都转到地下,明面上在唐人街开起了会馆,为华人供应船票、租赁打手等谋生,同时保护着唐人街一方安宁。会馆仁义调和皆存,到注册建立为公司时,便起名仁和会馆。
巴掌大窗户玻璃里的天下一分为二:下半部分是黑油普通往海岸拍去的波浪,上半部分是金色的天下。就在那将将比她手掌大些许的天下里,她瞥见了远处沐浴在金色光芒里头、泊满船只的红色海港。
这事她踌躇了好些光阴,不知该从何同叶垂虹筹议说,洪家媳妇有别人来做了。
姜素这才惊觉,这伶人也许本就是奔着别的盼头出的洋。本来就看不上洪凉生,哪能安份做那洪家媳妇?
姜素一听便说:“我返广东福建,肯志愿跟我返来的,都是些入了行伍的女仔。这身家明净的,要骗上这艘贼船,那可就不是你情我愿,是明抢。”
叶垂虹对此却三缄其口。姜素晓得本身问不出究竟,便也不再多探听。
淮真闻声往外看去――
对于洪万钧出身,至今还是未解之谜。大部分暮年移居唐人街的华人,都是饱受饥荒与战役的贫苦人家,走投无路,方才出洋淘金。但此人来时不懂广东话,一张嘴,一口京电影;行事眼界开阔,为人又有情有义,举手投足皆是气度,绝非甚么池中之物。洪万钧前五个儿子,皆不是甚么凡夫俗子。只一个不成器的老六凉生,生的丰度不凡,却吃喝嫖赌样样都占,手上折了不知多少性命。洪凉生大名一出,唐人街闻风丧胆,大家避之恐不及。女人倒是养过两三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到背面都给他糟蹋的不成人样。凡是有几个好人家的女儿,哪敢交到他手头?好哄赖哄哄了四五年,至他二十岁那年,一张船票终究将他送返国去相亲,先是吓跑了好几个上门说媒的,后又将近靠近邻闹个鸡犬不宁。至返国时,亲没成,行事却更加张狂放肆,将洪爷气的一年当中老了好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