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 第485章 鹿鼎记(235)
韦小宝命那教士下去领赏，叮咛大营的师爷将信封入封套，在封套上用中国笔墨写上苏菲亚公主的名字。那师爷磨得墨浓，蘸得笔饱，第一行写道：“大清国抚弘远将军鹿鼎公韦奉书”，第二行写道：“鄂罗斯国摄政女王苏飞霞固伦长公主殿下”。“罗刹”两字，于佛经意为“妖怪”，以之称呼“俄国”，颇含轻侮，文书当中便称之为“鄂罗斯”。那师爷又觉“苏菲亚”三字不甚雅驯，这个“菲”字令人想起“芳草菲菲”，仿佛调侃她满身是毛，因而写作了“苏飞霞”，既合“落霞与孤鹜齐飞”之典，又有“飞霞劈面”之美；“固伦长公主”是清朝公主最高贵的封号，天子的姊妹是长公主，天子的女儿是公主，此女贵为摄政，又是两位并肩沙皇的姊姊，天然是甲等公主了。待听得韦小宝笑道：“这个罗刹公主跟我是有一手的，几年不见，不知她如何了？”那师爷在封套上又写上两行字：“夫和蛮夷，国之福也。如乐之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心想这是《左传》中的话，只可惜罗刹乃蛮夷之邦，一定能晓得中华上国的经传，此中双关之意，更必不解，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不免有“明珠暗投”之叹了。
韦小宝俄然指着一名罗刹兵叫道：“咦，你是王八死鸡。”那兵脸露忧色，道：“是，是，中国小孩大人，我是华伯斯基。”另一名罗刹兵也叫了起来：“中国小孩大人，我……我是齐洛诺夫。”韦小宝向他凝睇半晌，见他胡子烧得七零八落，脸上也烫得又红又肿，但终究认了出来，笑道：“对啦！你是猪猡懦夫！”齐洛诺夫大喜，叫道：“对，对！中国小孩大人，我是你的老朋友。”
过得二十多天，康熙颁来圣旨，对出征将士大加嘉奖，韦小宝升为二等鹿鼎公，其他将士各有升赏。传旨的钦差将一只用火漆印封住的锦盒交给韦小宝，乃皇上御赐。韦小宝叩首谢恩，翻开锦盒，不由一呆。盒里是一只黄金饭碗。碗中刻着“公忠体国”四字，模糊便是当年施琅送给他的，只是斑纹笔迹俱有破坏，却又重行修补完整。
韦小宝要他坐下，说道：“你给我写封信，给你们的苏菲亚公主。”那教士连声承诺。亲兵早已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那教士手执羊毫，放开宣纸，弯曲折曲的写起罗刹字来，但觉那羊毫柔嫩非常，笔划忽粗忽细，说不出的别扭，却不敢有半句话批评中国笔墨，只怕惹得这位中国将军活力。
“为人君守牧者，当上体天心，珍惜百姓。罗刹虽蛮夷化外之邦，其小民亦人也，既已降服归顺，不该复侮弄屈辱之。卿为大臣，须谏君以仁明爱民之道。朕如有惠于众，虽不寿亦为明君，若骄妄残虐，则万寿无疆，徒苦天下罢了。大臣阿谀邪佞，致君于不德，其罪最大，切宜为诫。”
韦小宝待他写完，道：“完了。你念一遍给我听听。”那教士双手捧起信笺朗读，念到本身改写之处，却仍照韦小宝的原义读出。韦小宝会讲的罗刹话本就非常有限，听来仿佛大抵不错，那料得他竟敢肆意窜改？便点点头，道：“很好！”取出“抚弘远将军韦之印”的黄金印信，在信笺上盖了朱印。这封情书不像情书、公文不似公文的东西就搞成了。
四名亲兵吃了一惊，抢到箱边，揭开箱盖，却见箱中盛满了衣物。韦小宝打个手势，亲兵搬开衣物，揭开箱底，暴露一个大洞，便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洞中放了一枪出来。一名亲兵“啊”的一声，肩头中弹，向后便倒。
实在不但“鄂罗斯国固伦长公主苏飞霞”决计不懂这几其中国字的含义，连“大清国抚弘远将军鹿鼎公韦”，除了识得本身的姓氏和两个“大”字以外，也是只字不识，见那师爷在封套正背面都写了字，说道：“够了，够了。你的字写得很好，赛过罗刹大胡子。”他叮咛师爷备就一批贵重礼品，幸亏都是从雅克萨城中俘获而得，不消花他分文本钱。再将华伯斯基、齐洛诺夫两名队长传来，叫他两人从罗刹降兵中遴选一百人作为卫队，当即前去莫斯科送信。两名队长大喜过望，不住鞠躬称谢，又拿起韦小宝的手，在他手背上连连亲吻。韦小宝的手背给二人的胡子擦得酸痒，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