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聿修平和地躺在身边,浅弱的曦光透过窗缝,照亮他侧颜的弧线。微隆的眉骨,笔挺的鼻梁,丰润的唇瓣。
“谭伯,是不是我贪婪太多……才会事与愿违?”
“结发为伉俪,恩爱两不疑。”他拿起妆台上的木梳,缓缓顺着发髻梳下,“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我才不怕呢!”玉锵咧嘴嘿嘿一笑,“我爹爹但是统领神武军,北上抗敌的骠骑将军!”
徐秦不作陈迹地撞了撞他,使了个眼色。郭临看在眼里,笑而不语。梁仪一根筋,大抵还痴痴地感觉她并没有杀人,是被人冤枉了。而徐秦固然知情,却没有在他面前说破。虎帐人言可畏,而他们两个,恰是信赖她终会返来,力要将她保护至此。
“末将徐秦、梁仪,见过郭将军!”
他眸色晶亮,扬唇淡淡而笑,依是风华无双的清雅雍容:“好,阿临。”
碧辉堂皇的大殿,绯光肆意。郭临披风轻扬,她直视着御座,撩开下摆单膝跪地:“末将愿领神武军北上,不破突厥誓不还!”
“甚么……”他不自主地开口。
他的话音落地,仿佛众臣也跟着发觉了不对,鼓噪声渐行渐小,直到静得落针可闻。殿中阿谁跪得笔挺的背影,却一如阿谁初度领受京兆尹之位的活力少年。孤零却不害怕,安然英勇,叫人满腔愤激,却独独说不出话去呵驳。
转头一看,倒是兵部尚书。他不由斥道:“尚书大人你,你还在怜悯郭临,不知这朝纲都要乱了……”
袍袖下的手臂微微颤抖,拳背青筋暴起。他涩然缓声:“阿临,你是筹算……”
隔着铜镜遥眺望向他,表面似罩了一层烟黄光晕,看不清楚神采。头皮连接着发丝的悄悄颤抖,又何尝感受不到腔调中的苦涩。
夺了这皇位又有甚么意义!
阳光照不到的竹栏墙角,郭临紧紧地拥着陈聿修,一如他力扣在她腰侧的双手,那样融入骨肉的不舍。
百姓不由自主地让前程,想要看清她去往那边,只一瞬,便连飞扬的马尾都再见不着。
姚易呆怔地眨了眨眼,猛地一擦鼻子,朗声笑道:“那是当然,少爷在哪,我姚易就在哪!”
因为他清楚瞥见那握得紧紧的拳中,一截银制的钗尾合光闪烁。仿佛还能看到流觞曲水宴中,它仆人的惊鸿剑舞。
端坐铜镜前,望着当中洗去隔日狼狈的面孔。眉间似豪气犹在,却似是而非。她怔怔地凑向前,方伸手抚上眼角,头皮却一紧,未束完的发已被站于身后的他握动手中。
“可你是去送命啊!”他双目赤红,“阿临,你在神武军还不到一年,如何去面对突厥铁骑?若你死在漠北,那我,那我……”
谭伯心中一痛,赶紧搀住他的肩,哀声劝道:“殿下……”他咬牙咽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常家有罪,我杀人亦有罪。你我都心知肚明……”
郭临调转马头,望向应天门城楼上站着的皇上。身边副将徐秦、官良玉,随她一块拱手施礼。随后回过身,再不游移,策马前驰。
“聿修,尽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颊侧,“生当复来归,生当复来归……”
*
她闭上眼:“那封军情,我昨夜便看过了。”
她一瞬不眨地凝睇着,像要将他刻入心底般的深镌。伸脱手悄悄抚摩,暴露的臂膀在洇湿的氛围中莹亮光亮。
他望着她清冷沉默的神采,漫身没法为之的绝望孤寂:“阿临,我会救你出来,常家的罪过要多少有多少,你底子不必……”
郭临在这细碎的声响中悠悠转醒,鼻端一丝亮光的碎发蹭得发痒,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侧过脸闻到熟谙的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