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帐并不甚远——芸儿本来在帐外等着服侍,见状欲待跟从,却被裴氏摆摆手禁止了——裴该摆布瞧瞧,月色之下,火把的光芒与暗影交叉,一如可骇猛兽,但除非真能隐身吧,六七步内也很较着地并无第三人。他这才靠近裴氏,抬高声音说道:“若非姑母相救,侄儿早便死了,现在暂栖胡营,乃是侄儿志愿援救姑母,以报恩德。设姑母有不讳,侄儿唯死罢了!则身上肮脏,恐怕再也无可洗清……”
“明日攻城,裴郎还来看么?”
裴该抬起眼眉来瞟瞟裴氏,迷惑地问道:“姑母与王正长有旧么?”裴氏悄悄点头,说我没见过王赞——“然其人博学有俊才,我曾读过他一首《杂诗》,文辞朴素,意味隽永,乃是不成多得的佳作。”
不时有攻城兵士中箭倒下,本来尚算划一的行列也就此涣散起来。但从城墙上放箭,固然射程能够及于很远,靠着箭矢下坠之势,粉碎力也充足,但几近划一于盲射,准头非常之差,故此底子没法隔绝攻城方的冲锋之势。裴该抬高声音说:“惜乎城上箭少,倘若万箭齐发,汝……我军必遭重创。”
攻城方面冲锋、渡壕,常常都不困难,但一等正式攀登城墙,却常常被城上抛下滚木擂石来,打得是臂断腿折——那玩意儿可比弓箭能力大,也轻易取准。成果一瞧带着的绳索大多被堵截,架起的梯子大多被砸碎,攻城方也就只得发一声喊,狼狈而逃了。然后清算败兵,重组阵列,又得破钞很长时候,几近是攻一趟城的两到三倍……
攻城兵卒在抛下十数具尸身后,便顺利度过城壕,来到城墙边,当即投掷绳索,或者并力抬起负担的木梯,筹算要蚁附登城。裴该皱眉道:“蚁附伤损必大,何不造东西以攻城?”就算造不出来甚么云梯、冲车,你砍根大木头撞城门总不难堪吧?
裴氏闻言,神采不由微微一变,随即抬高声音问道:“外间都传言,是先夫掀起事情,害了天下人,莫非文约你也这么看吗?”裴该当场就想破口痛骂司马家那票混蛋,但咬了咬牙关,终究还是忍住了,反问裴氏道:“姑母又作如何设法?”裴氏仓猝转过脸去:“天下事由男儿作主,我等妇人又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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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悄悄一撇嘴,内心话说:“做梦!”
“但是若阳夏城破,王正长能够幸免于难?”
回营见过裴氏——遵循礼节,出而返之,必须先向长辈通报——裴氏问他攻城的环境,裴该随便对付两句。裴氏又问:“文约觉得,王正长能够守得住阳夏么?”裴该摇点头,连说了三个“难”字。
“若能练习一支那样的军队,粮饷既足,东西又精,世代为国度精卒,皆以勇进为荣,畏缩为耻,然后我等训导之,使知礼义,明公统御之,使纵横四方……”听张宾的语气,观其眼神,仿佛充满了胡想和神驰,“天下不敷定,而我等此生亦不虚也!”
别的两个方向,裴该固然未曾目见,想来也应当差不太多。战后他听到有人向石勒禀报,计点前后战死兵卒百五十人,重伤者倍之。
“张君之意,王正长一定不知,只是无能为也?只为兵少,是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裴该忍不住撇嘴道:“人皆有父母,或者有妻儿,在其亲眷看来,死者全都可惜,何独王正长为然?彼虽有俊拔之才、逸群之志,何如与苟道将相善,二人合兵,所过残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死于他刀下的又不知凡几!莫非便不成惜么?”
裴氏偏转头来,望望裴该,裴该从速以目视意。裴氏踌躇了一下,这才点点头:“出外透透气也好。”便即取了带纱帘的笠子来,戴在头上,遮住了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