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起曰:“我视月斜何度矣。”凸起见客,鼓掌曰:“窗外有人,我等狂态尽露也!”遂挽客入,共一举手。叟使与少年相对坐。试其杯皆冷酒,辞不饮。少年知其意,即起,以苇炬燎壶而进之。良耜亦命从者出钱行沽,叟固止之。因讯邦族,良耜具道平生。叟致敬曰:“吾乡父母也。少君姓江,其间土著。”指少年曰:“此江西杜野侯。”又指秀才:“此卢十兄,与公同亲。”卢自见良耜,殊偃蹇不甚为礼。良耜因问:“家居何里?如此清才,殊早不闻。”答曰:“流寓已久,亲族恒不了解,可叹人也!”言之哀楚。叟摇手乱之曰:“好客相逢,不睬觞政,聒絮如此,厌人听闻!”遂把杯自饮,曰:“一令请共行之,不能者罚。每掷三色,以相逢为率,须一古典相合。”乃掷得幺二三,唱曰:“三加幺二点不异,鸡黍三年约范公:朋友喜相逢。”次少年,掷得双二单四,曰:“不读书人,但见俚典,勿觉得笑。四加双二点不异,四人聚义古城中:兄弟喜相逢。”卢得双幺单二,曰:“二加双幺点不异,吕向两手抱老翁:父子喜相逢。”良耜掷,复与卢同,曰:“二加双幺点不异,茅容二簋款林宗:主客喜相逢。”
一夕舣舟江岸,闻洞箫声,顿挫可听。乘月步去,约半里许,见郊野中茅舍数椽,荧荧灯火。近窗窥之,有三人对酌此中,上座一秀才年三十许;下座一叟;侧座吹箫者年起码。吹竟,叟击节赞佳。秀才面壁吟思,若罔闻。叟曰:“卢十兄必有佳作,请长吟,俾得共赏之。”秀才乃吟曰:“满江风月冷凄凄,瘦草零花化作泥。千里云山飞不到,梦魂夜夜竹桥西。”吟声怆恻。叟笑曰:“卢十兄故态作矣!”因酌以巨觥,曰:“老夫不能属和,请歌以侑酒。”乃歌“兰陵美酒”之什。歌已,一座解颐。
元少先生
淄邑北村井涸,村人甲、乙缒入淘之。掘尺余,得髑髅。误破之,口含黄金,喜纳腰橐。复掘,又得髑髅六七枚。冀得含金,悉破之,而一无统统。其旁有磁瓶2、铜器一。器大可合抱,重数十斤,侧有双环,不知何用,班驳陆离。瓶亦古制,非近款。既出井,甲、乙皆死。移时乙苏,曰:“我乃汉人。遭新莽之乱,百口投井中。适有少金,因内口中,实非含敛之物,大家都有也。何如遍碎头颅?情殊可爱!”众香槠共祝之,许为殡葬,乙乃愈;甲则不能复活矣。
长山杨令,性奇贪。康熙乙亥间,西塞用兵,市官方骡马运粮。杨假此搜括,处所头畜一空。周村为商贾所集,趁墟者车马辐凑。杨率健丁悉篡夺之,不下数百余头。四方估客,无处控告。
至舟终夜不寝,念卢情词似皆有因。不能待旦,昧爽而往,则舍宇全无,益骇。因遵所指处寻墓,果得之。丛芦其上,数之,适符其数。恍然悟卢十兄之称,皆其寓言;所遇乃其父之鬼也。细问土人,则二十年前,有高翁富而好善,溺水者皆拯其尸而埋之,故稀有坟在焉。遂发冢负骨,弃官而返。归告祖母,质其状貌皆确。江西杜野侯,乃其表兄,年十九,溺于江;后其父流寓江西。又悟杜夫人殁后,葬竹桥之西,故诗中忆之也。但不知叟何人耳。
江宁田子成,过洞庭舟覆而没。子良耜,明季进士,时在抱中。妻杜氏闻讣,服毒而死。良耜受庶祖母扶养建立,筮仕湖北。年余,奉宪命营务湖南,至洞庭痛哭而返。自告才力不及,降县丞,隶汉阳,辞不就。院司强催促之乃就。辄放荡江湖间,不以官职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