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〇年十月下旬于京郊黄金台
四
除这三方面外,蒲松龄还象画民风画一样,广漠地描述了各种百般的社会糊口,转别是中基层的人们的糊口和乡村的糊口,缔造了浩繁的风彩各别的人物形象。越是基层的糊口和人物形象,越是令人感到亲热、活泼、实在、朴实,具有泥土的芳香气,这同蒲松龄对乡村糊口的深切察看和朴实的审美妙有着密切的联络。就《聊斋志异》反应社会糊口面之广漠,提出社会题目之首要,缔造出的人物形象之浩繁,创作高程度的短篇小说之量大,艺术气势之奇特而言,就他毕其平生的精力努力于此而言,在白话小说史上,有哪一名小说家堪与他比拟?在白话小说衰颓之风“满盈天下”的环境中,《聊斋志异》力挽残局,既担当了优良的传统,又开辟了新局面,达到了白话小说的最高成绩,就这类意义讲,说蒲松龄是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家并不过分,不但白话小说如此,写口语短篇小说的,又有谁能超越他?即便拿到天下小说史的范围来考查,在阿谁期间,也是寥寥无几的。天下短篇小说大师莫泊桑还未出世,契诃夫比蒲松龄还晚二百余年。除了带有传说色采的东方巨著《天方夜谈》以外,我想,拿《聊斋志异》同西方乔叟的《坎特伯雷的故事》、西万提斯的《惩恶扬善集》、薄伽丘的《旬日谈》等名著作一番比较研讨,也一定是令人汗颜的事。如许说也并不是为了耸人听闻,因为西方的那些名著,是在新的汗青潮流的鞭策下,由短篇小说开端,斥地了西方小说史的一个新期间,而在中国,倒是以《聊斋志异》为始,斥地了中国小说史上的新期间。
仅从这几个方面,就能看出几位小说家是沿着一条路走过来的。如果说中国当代小说史上的第一个岑岭的呈现,是由明朝的几部口语长篇小说为代表,那么,第二个岑岭就是由清初白话的《聊斋志异》和口语的《儒林外史》、《红楼梦》表示出来的。文白在思惟上合流,把当代小说推向了最后的更高的新阶段。
稍可同《聊斋志异》对抗者,是乾嘉时纪晓岚的《阅微草堂条记》,并欲取而代之。纪晓岚是总编《四库全书》的大学者,但是一比较蒲松龄,他就现出才短了。“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便装点;……今燕昵之词,媒狎之态,纤细盘曲,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之?又所未解也。”为甚么“未解”,分不清小说和非小说的辨别嘛!遵循他的观点,则其他长篇小说更不成解矣。一个不懂小说的人,要写一部书以代替流行百年的小说,不免要落空。以是,《聊斋志异》流行到现在,而《阅微草堂条记》在社会上的影响就很小了。至于它今后的一些同范例的书,则“已不敷以称小说”,更与《聊斋志异》不相类了。从这个意义上讲,说《聊斋志异》是白话小说体系中空前绝后的一部巨著,何尝不成。
科举轨制毒害了知识分子几百年,小说史上有谁提出来反对过?相反的是在小说戏剧中充满着状元起家的故事。蒲松龄第一个提出来了,揭穿了考场的各种暗中弊端。但是,他还没触及轨制,只以为考场之弊误了人才,肃除此弊,有的便可得中,他本身就老想得中。他这类设法也是冲突的,因为即便公道地得中的人,也并非真才。吴敬梓比蒲松龄进步了一步,在《儒林外史》的一开首,就说这个轨制定的不可,使知识分子连行动出处都不顾了,以是他笔下淋漓尽致的揭露了科举制造出的化名流的丑态。吴敬梓也有才,但他看破了,偶然于功名,萧洒得开,以是走得远。曹雪芹就比他走得更远,以为凡热中于此道者,皆为“国赋禄鬼之流”,大有绝壁放手的派头,完整看破了连制造科举轨制的阿谁社会也没前程,有才者又何所用?蒲松龄只能缔造出悲观了的形象,吴、曹则缔造出了摆脱此樊笼的人物形象。但是他们所面对的倒是同一个轨制,是志同道合的应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