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姊适里中富儿，意气自高。夫荡惰，家渐陵替，贫无炊火。闻妹为孝廉妇，弥增愧怍，姊妹辄避路而行。未几，夫君又卒，家落。毛公又擢进士。女闻，刻骨自恨，遂忿然废身为尼。及公以宰相归。强遣女行者诣府谒问，冀有所贻。比至，夫人馈以绮縠罗绢多少匹，以金纳此中。行者携归见师，师失所望，恚曰：“与我款项，尚可作薪米费，此物我何所须！”遽令送回。公与夫人疑之，启视，则金具在，方悟见却之意。笑曰：“汝师百金尚不能任，焉有福泽从我老尚书也。”遂以五十金付尼去，且嘱曰：“将去作尔师用度。但恐福薄人难接受耳。”行者归，告其师。师哑然自叹，私念平生所为，率自倒置，美恶避就，繄岂由人耶？后王舍店东人以性命逮系囹圄，公乃为力解释罪。
曾方闻旨惊怛，旋有军人数十人，带剑操戈，直抵内寝，褫其衣冠，与妻并系。俄见数夫运资于庭，金银钱钞以数百万，珠翠瑙玉数百斛，幄幕帘榻之属，又数千事，乃至儿襁女舄，遗坠庭阶。曾一一视之。痛心刺目。又俄而一人掠美妾出，披发娇啼，玉容无主。悲火烧心，含愤不敢言。俄楼阁堆栈，并已封志，立叱曾出。监者牵罗曳而出，伉俪吞声就道，求一下驷劣车，少作代步，亦不成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倾跌，曾时以一手相攀引。又十余里，己亦困惫。欻见高山，直插云汉，自忧不能登越，时挽妻相对泣。而监者狞目来窥，不容稍停驻。又顾斜日已坠，尤可投止，不得已，整齐蹩躠而行。比至山腰，妻力已尽。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监者叱骂。
窗外皎月，入室侵床，夜鸟秋虫，一时啾唧，心中怛然，寝不成寐。顷之，板上橐橐似踏蹴声，甚厉。俄下护梯，俄近寝门。徐骇，毛发猬立，急引被蒙首，而门已豁然顿开。徐展被角微伺之，见一物兽首人身，毛周遍体，长如马鬐，深玄色；牙粲群蜂，目炯双炬。及几，伏餂器中剩肴，舌一过，数器辄净如扫。已而趋近榻，嗅徐被。徐骤起，翻被幂怪头，按之狂喊。怪出不料，惊脱，启外户窜去。徐披衣起遁，则园门外扃，不成得出。缘墙而走，跃逾短垣，则仆人马厩。厩人惊，徐告以故，即就乞宿。
山右卫中堂为诸生时，假斋僧院。苦室中蜰虫蚊蚤甚多，夜不成寐。食后偃息在床，忽见一小军人首插雉尾，身高二寸许，骑马大如蜡，臂上青鞲，有鹰如蝇。自外而入，回旋室中，行且驶。公方疑注，忽又一人入，装亦如之，腰束小弓矢，牵猎犬如巨蚁。又俄顷，步者、骑者，纷繁来以数百辈，鹰犬皆数百。见有蚊蝇飞起，纵鹰腾击，尽扑杀之。猎犬登床缘壁，搜噬虱蚤，凡罅有所伏藏，嗅之无不出者，瞬息之间，决杀殆尽。公伪睡睨之，鹰集犬窜于其身。既而一黄衣人，着平天冠如王者，登别榻，系驷苇篾间。从骑皆下，献飞献走，纷集盈侧，亦不知作何语。无何，王者登小辇，卫士仓促，各命鞍马，万蹄攒奔，纷如撒菽，烟飞雾腾，斯须散尽。公历历在目，骇诧不知所由。
一日相国父牧，出张家故墓，猝遇雨，匿身废圹中。已而雨益甚，潦水奔穴，崩渹灌注，遂溺以死。相国时髦孩童。母自诣张，丐天涯地掩儿父。张问其姓氏，大异之。往视灭顶所，俨当置棺处，更骇；乃使就故圹窆焉。且令携若儿来。葬已，母偕儿诣张谢。张一见，辄喜，即留其家，教之读，以齿后辈行。又请以长女妻儿，母谢不敢。张妻卒许之。然其女甚薄毛家，怨惭之意时形言色。且曰：“我死不从牧牛儿！”及亲迎，新郎入宴，彩舆在门，女方掩袂向隅而哭。催之妆不妆，劝亦不解。俄而新郎告行，鼓乐高文，女犹眼零雨而首飞蓬也。父入劝女，不听，怒逼之，哭益厉，父无法。家人报新郎欲行，父急出曰：“衣妆未竟，烦郎少待。”又奔入视女。来去数番，女终无回意。其父周张欲死，皇急无计。其次女在侧，因非其姊，苦逼劝之。姊怒曰：“小妮子，亦学人喋聒！尔何不从他去？”妹曰：“阿爷原未曾以妹子属毛郎；若以妹子属毛郎，何烦姊姊劝驾耶？”父听其言慷爽，因与伊母窃议，以次易长。母即向次女曰：“迕逆婢不遵父母命，今欲以儿代姊，儿肯行否？”女慨然曰：“父母之命，即乞丐不敢辞；且何故见毛家郎便毕生饿莩死乎？”父母大喜，即以姊妆妆女，匆促登车径去。入门，佳耦雅敦好逑。第女素病赤鬜，毛郎稍介怀。及知易嫁之说，由是益以知己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