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偿债
双灯
公读书萧寺。后三年余，忽梦卓来曰：“小人负仆人豆直，今来投偿。”公慰之曰：“若索尔偿，则常日所负欠者，何可算数？”卓愀然曰：“当然。凡人少有所为而受人令媛，可不报也。若无端受人帮助，升斗且不容昧，况其多哉！”言已竟去。公愈疑。既而家人白公曰：“夜牝驴产一驹，且修伟。”公忽悟曰：“得毋驹乃王卓耶？”越数日归，见驹，戏呼王卓，驹奔赴，如有知识。自此遂觉得名。公乘赴青州，衡府内监见而悦之，愿以廉价购之，议直不决。适公以家务，急不成待，遂归。又逾岁，驹与雄马同枥，龁折胫骨，不成疗。有牛医至公家，见之，谓公曰：“乞以驹付小人，朝夕疗养，需以光阴。万一得痊，得直与公剖分之。”公如所请。后数月，牛医售驴得钱千八百，以半献公。公受钱顿悟，其数适符豆价也。噫！昭昭之债，而冥冥之偿，此足以劝矣。
自此独行于途，觉尘沙淅淅然，则呼狐语，辄应不讹。虎狼暴客，恃以无恐。如是年余，愈与莫逆。尝问其甲子，殊不自影象，但言：“见黄巢反，如同昨日。”一夕共话，忽墙头苏然作响，其声甚厉。张异之，胡曰：“此必家兄。”张云：“何不邀来共坐？”曰：“伊道颇浅，只好攫得两端鸡啖，便了足耳。”张谓狐曰：“友情之好如吾两人，可云无憾；终未一见色彩，大是恨事。”胡曰：“但得交好足矣，见面何为？”一日，置酒邀张，且告别。问：“将何往？”曰：“弟陕中产，将归去矣。君每以劈面不觌为憾，今请一识数载之交，他日可相认耳。”张四顾都无所见。胡曰：“君试开寝室门，则弟在焉。”张即推扉一觑，则内有美少年，相视而笑。衣裳楚楚，端倪如画，转眼之间，不复睹矣。张反身而行，即有履声藉藉随厥后，曰：“本日释君憾矣。”张迷恋不忍别。狐曰：“聚散自稀有，何容介介。”乃以巨觥劝酒。饮至中夜，始以纱烛导张归。明日往探，则空房萧瑟罢了。
头滚
公益都人，侨居于淄川孙氏第。第綦阔，皆置闲旷，公仅居其半。南院临高阁，止隔一堵，时见阁扉自启闭，公亦不置念。偶与家人话于庭，阁开门，忽有一小人面北而坐，身不满三尺，绿袍白袜。众指顾之，亦不动。公曰：“此狐也。”急取弓矢，对阁欲射。小人见之，哑哑作嘲弄之声，遂不复见。公捉刀登阁，且骂且搜，竟无所睹，乃返。异遂绝。公居数年，安然无恙。公长公友三，为余姻家，其所目睹。异史氏曰：“予生也晚，未得营私杖履。然闻之父老，约莫慷慨刚毅丈夫也。观此二事，大抵可睹。浩然中存，鬼狐何为之哉！”
鬼作筵
莱芜张虚一者，学使张道一之仲兄也，性豪宕自纵。闻邑中某宅为狐狸所居，敬怀刺往谒，冀一见之。进谒隙中，移时扉自辟，仆大愕却走，张肃衣敬入，见堂中几榻宛然，而阒寂无人，揖而祝曰：“小生斋宿而来，神仙既不以门外见斥，何不竟赐光霁？”忽闻空中有人言曰：“劳君屈驾，可谓跫然足音矣。请坐见教。”即见两坐自移相向。甫坐，即有镂漆朱盘贮双茗盏，悬目前。各取对饮，吸呖有声，而终不见其人。茶已，继之以酒。细审官阀，曰：“弟姓胡，行四，曰相公，从人所呼也。”因而酬酢群情，意气颇洽。鳖羞鹿脯，杂以芗蓼。进酒行炙者，似小辈甚夥。酒后思茶，意才动，香茗已置几上。凡有所思，应念即至。张大悦，尽醉而归。自是三数日必一往，胡亦时至张家，俱如主客来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