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子

既入,则舍宇湫隘。叟挑灯促坐,便命随事具食。又谓妪曰:“此非他,是吾恩主。婆子不能行步,可唤花姑子来酾酒。”俄女郎以馔具入,立叟侧,秋波斜盼。安视之,芳容韶齿,殆类天仙。叟顾令煨酒。房西隅有煤炉,女郎入房拨火。安问:“此女公何人?”答云:“老夫章姓。七十年止有此女。田家少婢仆,以君非别人,遂敢出妻见子,幸勿哂也。”安问:“婿何家里?”答言:“尚未。”安赞其惠丽,称不容口。叟方谦挹,忽闻女郎惊号。叟奔入,则酒沸火腾。叟乃救止,诃曰:“老迈婢,濡猛不知耶!”回顾,见炉旁有蒭心插紫姑未竟,又诃曰:“发蓬蓬许,裁如婴儿!”持向安曰:“贪此生涯,致酒腾沸。蒙君子奖誉,岂不羞死!”安审谛之,端倪袍服,制甚精工。赞曰:“虽近儿戏,亦见慧心。”

居三年,家人初闻而惧,久之渐习。生不在,则隔窗启禀。一夜,向生啼曰:“前押生者,今情弊漏泄,按责甚急,恐不能久聚矣。”数日果疾,曰:“情之所钟,本愿长死,不乐生也。今将永诀,得非数乎!”生皇遽求策,曰:“是不成为也。”问:“受责乎?”曰:“薄有所责。然偷生之罪大,偷死之罪小。”言讫不动。细审之,面庞形质,渐就澌灭矣。生每独宿亭中,冀有他遇,终亦寂然,民气遂安。

无何,至河际,断绝桥梁,行人艰涉。鬼曰:“子行死矣,一文亦将不去。请即建桥利行人,虽颇烦费,然于子一定无小益。”某然之,及归,告老婆作周身具。不日鸠工建桥。久之,鬼竟不至,心窃疑之。一日,鬼忽来曰:“我已以建桥事上报城隍,传达冥司矣。谓此一节可延寿命。今牒名已除,敬以报命。”某喜感激。后再至泰山,不忘鬼德,敬赍楮锭,呼名酬奠。既出,见短衣人匆遽而来曰:“子几祸我!适司君方莅事,幸不闻知。不然,何如!”送之数武,曰:“后勿复来。倘有事北往,自当迂道过访。”遂别而去。

后五日,妻忽泣曰:“明日将赴山东,乖离苦长,何如!”生闻言,挥涕流浪,哀不自胜。女劝曰:“妾有一策,可得暂聚。”共收涕询之。女请以钱纸十提,焚南堂杏树下,持贿押生者,俾缓光阴,生从之。至夕妻至,曰:“幸赖端娘,今得旬日聚。”生喜,禁女勿去,留与连床,暮以暨晓,唯恐欢尽。过七八日,生以期限将满,伉俪终夜哭。问计于女,女曰:“势难再谋。然试为之,非冥资百万不成。”生焚之如数。女来,喜曰:“妾令人与押生者关说,初甚难,既见多金,心始摇。今已以他鬼代生矣。”自此,白日亦不复去,此生塞户牖,灯烛不断。

卫辉戚生,少年含蓄,有气敢任。时大姓有巨第,白天见鬼,灭亡接踵,愿以贱售。生廉其直购居之。而第阔人稀,东院楼亭,蒿艾成林,亦姑废置。家人夜惊,辄相哗以鬼。两月余,丧一婢。无何,生妻以暮至楼亭,既归得疾,数日寻毙。家人益惧,劝生他徙,生不听。而块然无偶,憭栗自伤。婢仆辈又时以奇特相聒。生怒,盛气襆被,独卧荒亭中,留烛以觇其异。久之无他,亦竟睡去。

安幼舆,陕之拨贡生,为人华侈好义,喜放生,见猎者获禽,辄不吝重直买释之。会舅家丧葬,往助送丧。暮归,路经华岳,迷窜山谷中,心大恐。一矢以外,忽见灯火,趋投之。数武中,欻见一叟,伛偻曳杖,斜径疾行。安停足,方欲致问,叟先诘谁何。安以迷途告,且言灯火处必是山村,将以投止。叟曰:“此非安乐乡。幸老夫来,可从去,茅庐能够下榻。”安大悦,从行里许,睹小村。叟扣荆扉,一妪出,启关曰:“郎子来耶?”叟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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