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门画工
一日，录书未卒业而出，返则小谢伏案头，操管代录。见生，掷笔睨笑。远视之，虽劣不成书，而行列疏整。生赞曰：“卿雅人也！苟乐此，仆教卿为之。”乃拥诸怀，把腕而教之画。秋容自外入，色乍变，意似妒。小谢笑曰：“童时尝从父学书，久不作，遂如梦寐。”秋容不语。生喻其意，伪为不觉者，遂抱而授以笔，曰：“我视卿能此否？”作数字而起，曰：“秋娘大好笔力！”秋容乃喜。生因而折两纸为范，俾共临摹，生另一灯读。窃喜其各有所事，不相扰乱。仿毕，祗立几前，听生月旦。秋容素不解读，涂鸦不成辨认，花判已，自顾不如小谢，有惭色。生奖慰之，颜霁。二女由此师事生，坐为抓背，卧为按股，不唯不敢侮，争媚之。逾月，小谢书竟然端好，生偶赞之。秋容大惭，粉黛淫淫，泪痕如线，生百端慰解之乃已。因教之读，颖慧非常，唆使一过，无再问者。与生竞读，常至终夜。小谢又引其弟三郎来拜生门下，年十五六，姿容秀美，以金快意一钩为贽。生令与秋容执一经，合座咿唔，生于此设鬼帐焉。部郎闻之喜，以时给其薪水。积数月，秋容与三郎皆能诗，时相酬唱。小谢阴嘱勿教秋容，生诺之；秋容阴嘱勿教小谢，生亦诺之。一日生将赴试，二女涕泪相别。三郎曰：“此行能够托疾免；不然，恐履不吉。”生以告疾为辱，遂行。先是，生好以诗词讥切时势，开罪于邑贵介，日思诽谤之。阴赂学使，诬以行简，淹禁狱中。资斧绝，乞食于囚人，自分已偶然理。忽一人飘忽而入，则秋容也，以馔具馈生。相向悲咽，曰：“三郎虑君不吉，今果不谬。三郎与妾同来，赴院申理矣。”数语而出，人不之睹。次日部院出，三郎遮道声屈，收之。秋容入狱报生，返身往侦之，三日不返。生愁饿无聊，度日如年。忽小谢至，怆惋欲绝，言：“秋容归，经过城隍祠，被西廊黑判强摄去，逼充御媵。秋容不平，今亦幽囚。妾驰百里，驰驱颇殆；至北郭，被老棘刺吾足心，痛彻骨髓，恐不能再至矣。”因示之足，血殷凌波焉。出金三两，跛踦而没。部院勘三郎，素非干系，无端代控，将杖之，扑地遂灭。异之。览其状，情词悲恻。提生面鞫，问：“三郎何人？”生伪为不知。部院悟其冤，释之。既归，竟夕无一人。更阑，小谢始至，惨淡曰：“三郎在部院，被廨神押赴冥司；冥王因三郎义，令托生繁华家。秋容久锢，妾以状投城隍，又被按阁不得入，且复何如？”生忿然曰：“黑老魅何敢如此！明日仆其像，踩踏为泥，数城隍而责之。案下吏暴横如此，渠在醉梦中耶！”悲忿相对，不觉四漏将残，秋容飘然忽至。两人欣喜，急问。秋容泣下曰：“今为郎万苦矣！判日以刀杖相逼，今夕忽放妾归，曰：‘我无他意，原亦爱故；既不肯，固亦未曾污玷。烦告陶秋曹，勿见怒斥。’”生闻少欢，欲与同寝，曰：“本日愿与卿死。”二女戚然曰：“向受开导，颇知义理，何忍以爱君者杀君乎？”执不成。然俯颈倾头，情均伉俪。二女以遭难故，妒念全消。会一羽士途遇生，顾谓“身有鬼气”。生以其言异，具告之。羽士曰：“此鬼大好，不拟负他。”因书二符付生，曰：“归授两鬼，任其福命。如闻门外有哭女者，吞符急出，先到者可活。”生拜受，归嘱二女。后月余，果闻有哭女者，二女争弃而去。小谢忙急，忘吞其符。见有丧舆过，秋容直出，入棺而没；小谢不得入，痛哭而返。生出视，则富室郝氏殡其女。共见一女子入棺而去，方共惊奇；俄闻棺中有声，息肩发验，女已顿苏。因暂寄生斋外，罗守之。忽开目问陶生，郝氏研诘之，答云：“我非汝女也。”遂以情告。郝未坚信，欲舁归，女不从，径入生斋，偃卧不起。郝乃识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