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史氏曰：“后贤诗云：‘尽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尸。’宁知竟在七十二冢以外乎？奸哉瞒也！然千余年而朽骨不保，变诈亦复何益？呜呼，瞒之智正瞒之愚也！”
珊瑚意不自安，思他适。先是生有母姨于媪，即沈姊也。年六十余，子死，止一幼孙及寡媳；又尝善视珊瑚。遂辞王，往投媪。媪诘得故，极道妹子昏暴，即欲送之还。珊瑚力言其不成，兼嘱勿言，乃与于媪居，如姑妇焉。珊瑚有两兄，闻而怜之，欲移归另嫁。珊瑚执不肯，惟从于媪纺绩以自度。生自出妇，母多方为生谋婚，而悍声流播，远近无与为偶。积三四年，二成渐长，遂先为毕姻。二成妻臧姑，骄悍戾沓，尤倍于母。母或怒以色，则臧姑怒以声。二成又儒，不敢为摆布袒。因而母威顿减，莫敢撄，反望色笑而承迎之，犹不能得臧姑欢。臧姑役母若婢；生不敢言，惟身代母操纵，涤器洒扫之事皆与焉。母子恒于无人处，相对饮泣。无何，母以郁抑成病，疲劳在床，便溺转侧皆须生；生日夜不得寐，两目尽赤。呼弟代役，甫入门，臧姑辄唤去。
先是家中失戴，搜访既穷，母告官，系缧多人，杳无踪迹。积三四年，官离职，缉察亦弛。戴妻不安于室，遣嫁去。会里中人复治旧井，入洞见戴，抚之未死。大骇，报诸其家。异归经日，始能言其底里。自戴入井，邻居殴杀其妻，为妻翁所讼，驳审年余，仅存皮骨而归。闻戴复活，大惧亡去。宗人议究治之。戴不准；且谓曩时实所自取，此冥中之谴，于彼何与焉。邻居察其意无他，始逡巡而归。井水既涸，戴买人入洞拾骨，俾各为具，市棺设地，葬丛冢焉。又稽宗谱名潜，字龙飞，先设品物祭诸冢。学使闻其异，又赏其文，是科以劣等入闱，遂捷于乡。既归，营兆东原，迁龙飞厚葬之；春秋上墓，岁岁不衰。
忽见深处有笼灯，众喜曰：“龙飞相公施食矣！”邀戴同往。戴虑水沮，众强曳扶以行，飘若履虚。盘曲半里许，至一处，众释令自行；步益上，如升数仞之阶。阶尽，睹房廊，堂上烧明烛一支，大如臂。戴久不见火光，喜极趋上。上坐一叟，儒服儒巾。戴辍步不敢前，叟已睹见，讶问：“生人何来？”戴上，伏地自陈。叟曰：“我子孙也。”因令起，赐之坐。自言：“戴潜，字龙飞。向因不肖孙堂，保持匪类，近墓作井，使老夫不安于夜室，故以海水投之。今厥后续如何矣？”盖戴近宗凡五支，堂居长。初，邑中大姓赂堂，攻煤于其祖茔之侧。诸弟畏其强莫敢争。无何地水暴至，采煤人尽死井中。诸死者家群兴大讼，堂及大姓皆以此贫；堂子孙至无立锥。戴乃堂弟裔也。曾闻先人传其事，因告翁。翁曰：“此等不肖，厥后焉得昌！汝既来此，当勿废读。”因饷以酒馔，遂置卷案头，皆成、洪制艺，迫使研读。又命题课文，如师教徒。堂上烛常明，不剪亦不灭。倦时辄眠，莫辨晨夕。翁时出，则以一僮给役。用时觉稀有年之久，然幸无苦。但无别书可读，惟制艺百首，首四千余遍矣。翁一日谓曰：“子孽报已满，合还人间。余冢邻煤洞，阴风砭骨，得志后当迁我于东原。”戴敬诺。翁乃唤集群鬼，仍送至旧坐处。群鬼罗拜再嘱。戴亦不知何计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