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列子 > 第9章 杨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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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油滑,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榭,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必致之;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径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来宾在庭者日百住,庖厨之下,不断炊火,堂庑之上,不断声乐。奉侍之余,先散之宗族;宗族之余,次散之邑里;邑里之余,乃散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当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厘闻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闻之,曰:「端木叔,达人也,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矜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大家不损一毫,大家倒霉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沉默有闲。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但是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何如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以是答子。但是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锺,积曲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于前,弗知也。穆以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嫷者以盈之。方其耽于色也,屏密切,断交游,逃于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子产日夜觉得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侨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侨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以是贵于禽兽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于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侨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为欲尽平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不幸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一定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一定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民气;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他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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