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孙阳问杨朱曰:「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于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于其闲乎?」
杨朱曰:「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平文锦,不陈捐躯,不设明器也。」
杨朱曰:「人肖六合之类,怀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也。人者,虎伥不敷以供保卫,肌肤不敷以自捍御,趋走不敷以从利逃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觉得养,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而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不成有其身;虽不去物,不成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不横私天下之身,不横私天下物者,其唯贤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大家不损一毫,大家倒霉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沉默有闲。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但是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何如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以是答子。但是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