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北平以后,他尚与人谈起这个孩子,那人听罢大笑:“你这些年常在北边儿,不晓得南边的事情,别人我不清楚,这个白露生我是晓得的,见过那么多爱摆谱的角儿,没有比他更浮滑的――如何偏叫你瞥见了!他说的这个知音,我也熟谙。”
周裕见他不言语,擦着汗又道:“外头小报得了动静,已经讹传纷繁,您要再不露面,恐怕商会会长的职位也难以保下。”
他的平生是传奇的平生,所奇之处,向前说有很多,向后说另有很多,仿佛秦淮河上飘零的胭脂水,是前不见来路,后不见绝顶。只说当年姚玉芙旅来南京,也在得月台听了他几场戏。开初是听个乐子,末后越听越诧异,只说:“如何有如许人才,憋在南边儿,早该去北平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只是语气中含了柔中带刚的果断:“立名立万,非我所求,承蒙错爱,还望姚先生别见怪。”
“说得对,我就是甚么也不记得了。”
他样貌温润,身材长大,手上无茧,目中无翳,一眼即知是自小糊口优渥的大族子,金银堆里才养得出如许人类良种的范本,只是因为受了伤,神采有些衰弱,特别眼神矫捷得有失分寸,大大咧咧一向在东张西望。
金世安瞅着周裕欲哭无泪的老脸,心想老子堂堂海龙个人总裁,从21世纪穿越到你这个鸟不生蛋的民国来,我还没委曲呢,你委曲个蛋啊!
经励拍着腿道:“实在说来也是不幸,五六岁的孩子,失亲少眷,教人卖了去做这些没脸面的活动。也是他命里有些朱紫运,年纪不到开脸的时候,先在得月台转场子唱戏,不知如何合了金少爷的眼缘,给他改了这个白露生的名字,又给赎出来,不做别的,干清干净地搭班子唱戏。这两人甚么干系,还用得着我细说吗?他不肯来北平,约莫也是恋着这个金少爷,才不肯走。”
这话说得高雅,竟是读过书的模样,玉芙心中高看他一眼,脸上也暴露笑容:“你既然晓得我,为甚么还不肯?做我的门徒,也不委曲你!”
这话问得奇特,玉芙不由发笑:“我看你门路也都明白,场面也都清楚,现在这年初,哪一个名伶不是北平天津□□的?没有师父门徒分两地的事理,天然是带你去北平。”
因而流言甚嚣尘上,愈传愈真,每一张幽廊小窗下的嘴都为它增加新的荒诞的细节,每一堆鱼攒鸟聚的脑袋都为它补缀新的媒介跋文。
旁人还能说甚么,白小爷就是秦淮河上的一轮明月――明月是每天都圆的吗?
谁也不晓得出了甚么事情,有人说他获咎了金老太爷,被打断了胳膊,又有人说他这两年抽上了大烟,把嗓子弄坏了。
因为这些个原因,不管白小爷如何矫揉造作,南京的朱紫们,皆肯买他的账。再一者,他固然于唱戏这件事上非常造作,台下为人却不张狂,不管达官朱紫,或是平头百姓,一概和顺相对。哪怕本日金少爷不在城里,他不肯唱,也老是好声好气:“本日嗓子不成,教您白等,待我嗓子好了,您点哪出,就是哪出。”
玉芙笑道:“他甚么年纪,我们甚么年纪?你说他用情,这就是我说他能成绩的处所。我们这一行,凡能唱出花样的的,要么身上存着戏骨,如我师哥普通,上了台子,扮上甚么就是甚么,下了台子,前尘旧事一概忘怀。那是我们学不来的工夫。又有一种人,天生的情种,戏里戏外,他全当真的――如许人唱戏,呕心沥血,如痴如狂,别有一种动听心处。据我看来,天南海北,听戏的客人谁也不是耳盲眼瘸,孰好孰坏,人眼里辨真金――别说南边人情愿捧着他,他就是来北平,一定不能与我和师哥打擂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