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甚么?这一年我一向是湖南江西四川,三个处所来回地跑,这条水路把我肠子都晃匀了。”曾养甫看看露生,叹道:“倒是你,这一年享福了,人都瘦好些。如何是你一小我来,明卿没和你一起么?”
这个设法很大胆,为了质料,放弃成熟的江浙市场,转而向西南突进,向那边寻觅优良的生丝货源,蜀锦的名号也足以和杭绸苏丝相抗,加上江南地区优良的办理经历,这或许真的是条东山复兴的门路。
曾养甫叫道:“岸上等着吧!这底下人多!乱!”
“哦,好,那我就不问。”
“对,这个设法我酝酿了好久,苦于没有启动的资金,以是一向未曾落实。您给了我这六十万,启动的钱有了,但光靠这六十万,养不起两个厂的货源和工人。以是我筹算先做丝厂,用高价的商品来盘活资金。”
露生不说话了,踌躇的神采。
“丝厂有接待处。”
茅博士实事求是:“很年青,你看上去远比我们年青很多,仿佛只要十七八岁。”
本来那天露生哭到半夜,大恸以后,表情垂垂安静。茅以升问他有甚么筹算,露生擦了眼泪道:“我要去做一个坟。”
“贸易奥妙。”
这话把茅博士听傻了,思虑半天,没品出这话究竟是浪漫主义还是实际主义。艺术家说话就是不一样啊,普通人只会说“我想去死”,艺术家就不一样了,人家去做一个坟――可不是吗?从科学上来讲,人死了并不会变成鬼,但人死了大抵率会变成一个坟。你别说这么一句话竟然有幽兰露如啼眼西陵下风吹雨阿谁味儿,说话的艺术,太了不起了。
――和棉纺不一样,丝绸算是豪侈品,讲究一个噱头。只要噱头足,豪侈品割韭菜的效力能够吊打日用品。当初安龙丝厂研发了真丝洗脸巾,狠狠收割了一波弱智名媛的钱包,现在两个工厂嗷嗷待哺,第一桶金从那里来?
茅以升和陶嵘峻立即不约而同地给他使眼色,曾养甫方觉讲错,从速拿话盖着:“电报里究竟没说清楚,光说叫我来见一面,快说说,甚么功德要我来凑热烈。”一面叫小二来,点菜讳饰。露生却不在乎,风雅浅笑:“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也没有非要行动在一处的事理。现在句容杭州,丝厂棉厂,都是我在管着。请您来也是为这两个厂子的事情。”
舢板一个个地搭了客人们登陆,四人相见,欢笑问好。露生身边跟着个小子,将曾养甫的箱子接了去,茅以升便给两边先容:“这是我们中心扶植委员会的曾养甫,曾委员,先前在浙江扶植厅,厅长,我的老下属。这是安龙厂的副厂长,陶嵘峻,安龙杭州的丝厂就是他分担的――也是北洋毕业,你的小学弟!”
茅以升道:“露生想把丝厂迁到重庆来。”
茅以升:“?”
“这”
啊现在是咀嚼人家说话的时候吗?
茅以升摸着眼镜:“卖噱头你要卖甚么噱头呢?”
“提心吊胆?”
曾养甫到得重庆的这一天,是细雨满盈的气候,山城里一半是雾、一半是雨,潮湿得仿佛女人宿夜抽泣的脸,从灰色的雨雾中透出街道盘曲的班驳,以及如眉青山模糊黛色,恰是梦啼妆泪红阑干的景象。雨水临时冲淡了这都会燠热的六月,让它有一点蕉萃,也有一些慵倦的风情。船近船埠,便闻声沿岸一溜儿吊脚楼的热烈,稀绺哗啦的声音絮絮地传来,跟着江风吹到船上来,混着纤夫的号子,使这一段江新鲜起来――如何说,哭了一夜的美人也得梳头洗脸也要用饭,悲观得志以后重新清算起来,增加了一点贩子的平常心。那就是六月雨中的重庆,风也好、雨也好,随你来随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