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罡韬问:“徒弟,有啥烦苦衷?”
一鞭子方才甩出去,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尖叫。顾罡韬回身,只见一个面戴口罩,身裹军绿色棉大衣,头上包着一块花格领巾,肩挎“赤军不怕远征难”书包的女人站在面前,她被飞舞的鞭子吓坏了。顾罡韬一看这身打扮,就鉴定是个知青,他涨红着脸走畴昔,帮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书。
天固然还是阴沉沉的,却已经透亮了。大车转过一个弯,上了通往良义镇的大道。
饭后,黛微和辛弦、调皮合衣躺在炕上。拜别多日的姐妹,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叹不完的感慨。她们抬高嗓音提及了悄悄话。辛弦绘声绘色讲着他们第一天住在豢养室的感受,惹得黛浅笑得全部身子都颤抖起来。
说话间,姜沟村已清楚可见了。
黛微破涕为笑。
胡日鬼吧嗒了两口烟,问:“娃呀,想家不?”
“临时吃派饭,还行。”
“我老夫五个儿,两双半瓷锤,我头比老笼大,不吼上几声,早把我闷死哩。”
胡日鬼嗓音高亢,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恶挤压出来的,带着嗟叹般的沉痛,消逝在无边无涯萧瑟的田野上。顾罡韬听过很多歌,但是没有一首歌曲使他如此打动。不但仅是因为它的曲调陈腐朴素,更在于它的粗暴、朴拙,它的沧凄、遒劲。这类内涵的精力是练习不出来的。它全然是和这片广宽苦楚的地盘融会在一起的,它是这片地盘,这片黄土高原唱出来的歌。
黛微仰起脸,固然在笑,倒是泪眼迷蒙:“大雪天的,你这是到哪儿去啊?”
一起上,黛微急不成待地问这问那:“辛弦呢?她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顾罡韬感到周身的血液在燃烧:“我发过誓,不见到你就不睬发。”
胡日鬼脖子一扬,一段《三滴血》吼得高亢入云、委宛悲惨:
因为路滑,两人相互搀扶着。很快走出村口,黛微说:“罡子,行啊,你适应才气还挺强嘛!”
“那还要啥?”
三姐妹一向说到暮色四合,直听尹松在隔壁喊叫:“密斯们,开饭了,筹办解缆喽!”
马车拐过一个九十度的大弯,穿过一条被雪覆盖的路就到了豢养室门口。
顾罡韬睁大眼睛打量着黛微:“咱俩真是有缘,做梦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你。”
胡日鬼反问道:“农夫一辈子图啥?就是攒钱,生娃,再攒钱盖房,娶媳妇,再生娃……一代一代续祖上的香火嘛。”
调皮眼角挂着泪花:“黛微、弦子,大师打个盹就见面了,不要像天涯天涯似的嘛!来,我们开饭!”
就在这时,内里传来“啪啪”几声清脆的响鞭。“起来咧,套车咧。”是胡日鬼在喊呢,顾罡韬猛地想起去良义换油的事,从速一骨碌爬起来,心想如何忘得一干二净呢!他用最快的速率钻出被筒,和齐浩楠走出马号。胡日鬼已经把辕骡驾上了车辕,又牵出一匹黑马拴在马桩上,他打量着顾罡韬道:“看你两眼窝红得像兔娃,快去找你婶,馍刚起笼,等你吃饱车也就套好哩。”顾罡韬点点头,回身跑了。
“队上前提好吗?是吃派饭还是开小灶?”
“黛微呀,不是给你编故事,这些日子,产生在豢养室里的故事可多了。”
“好!”顾罡韬接过鞭子,碎步急跑,身子悄悄一纵,就正儿八经坐在了车辕上。听着“得得”的马蹄声和牲口偶尔的几声响鼻,看着千沟万壑一片乌黑,顾罡韬的表情逐步转忧为喜。
顾罡韬探过脑袋瞅了他一眼,见胡日鬼吧嗒吧嗒吸着烟,一脸的凄苦,一脸的沧桑,他的心灵深处有种被激烈震惊的感受。
望着顾罡韬一副车把式的架式,胡日鬼赞成道:“这两下子像着哩,没麻达,再跟我出两趟车,就能当车把式咧!”话音未落,只见顾罡韬鞭子往上一扬,长长的鞭梢儿在空中挽了个“S”型,“啪”地一声脆响,两匹稍马甩开四蹄点头摆尾地跑开了,脖子上的铃铛伴着嗖嗖的风声奏出了动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