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收了步子站定,晏清源冷冷瞥他一眼,眸光如电,解了氅衣兀自坐下,也不让晏九云入坐,晏九云不听他发话,天然不敢冒昧,难堪地立在那,忍不住摸了摸鼻头。
“打蛇要打七寸,送礼也要送到内心,是小我,总会有软肋。你当我这礼送的当真轻巧?”
从卢府出来,天气暗淡,雪落得更急,晏清源却神采奕奕地遮好了风帽,安闲而去。
东柏堂后院有两株老梅,正开得精力,晏清源顺手折了两枝,信步朝归菀寓所走来,却不见人影,问了婢子,方知晏九云带着顾媛华来了东柏堂。
正厅里卢玄换了衣裳出来会客,他那把胡子格外标致,润色得整整齐齐,晏清源常常见他,亦被其风采佩服,卢玄矜持酬酢两句,因外头寒意重,主客很快围坐火炉吃起茶来。
等晏清源正色翻开,亲手将誊抄的《春秋公羊注疏》及一套金石铭文拓本递过来,卢玄一怔,待细心看了,抬首时目中已是粉饰不住的欣喜之情:
见世子面色丢脸,那罗延皱眉思惟半日,犹疑劝道:“世子爷是嫌二公子同勋贵们来往太频繁了?实在依部属看,汉人不过就是给我们种田织布的,真正打起来,还是要靠六镇的鲜卑懦夫,二公子故意逢迎,也是为火线战事所想,世子爷还是……”
“长辈这回打淮南,略有所得,陆士衡虽为武将,却于经学上成就也不浅,家里藏书可观,昔日衣冠南渡,长辈总算了然南梁为何会以中原正统自居,想左丞素爱金石文籍,可惜北方一度丧乱,听闻左丞家中贵重书文在战乱中丧失很多?”
一席话说的磕磕绊绊,一旁媛华不时同他对视两眼,晏清源尽收眼底,笑了一笑,只道:“代我谢你母亲。”说着瞟了瞟归菀,“你们姊妹叙话,晏九云,你出来,我有闲事问你。”
晏清源闻言,低首慢悠悠拨着茶海里的茶汤,微浅笑道:
“左丞感觉费事,实在不然,官道通畅,不过略费人力,来日方长,洛阳到底离南梁朝廷更近,现在西边只怕又有战事,天子抢先安定北方,再图谋南下,熹平石经还是先迁至邺都更加稳妥,左丞觉得呢?”
“本日来,另有更要紧一事,不瞒左丞,崔家托我来讲个媒,听闻左丞家的四郎君年逾弱冠,尚未婚配,至于晏中尉的事,朝廷高低无人不知,扶妾休妻,乃为时俗不齿,但他一意孤行,长辈也不好说甚么,只是委曲了崔侍郎的mm。”
不等晏清源作答,卢玄眉心一皱,略作思考已自语接道:“莫非是陆士衡之故?”晏清源笑道:“左丞好见地,恰是他家中所藏,本要送去江左的,刚巧被长辈拦下了。”
“我么?大抵是心肠太软,才惯得你们说话更加没了顾忌。”
“下回,没我的号令你再敢带她私闯东柏堂,我就把她做成肉酱。”
若论家世,两家确是良配,至于崔氏女嫁过人与否,倒不是太在乎,只是现在崔俨同晏氏父子实在走的太近,崔俨清楚晏清源私家,为人办事,突变苛吏之风,卢玄心底是看不上这类看门狗做派的,可又无从宣之于口。
晏清源同他虚辞来往几句,起点到闲事:
卢玄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天下播乱,兵戈四起,性命苟全于乱世已是艰巨,遑论文籍?”
晏九云看了看媛华,见她冷静点头,这才跟晏清源去了隔壁。
很快, 积雪没胫,枝头一丛丛的斑点在绕着林子飞,恰是乌鸦在闹雪。
“长辈本日来,实在是有事就教,返京时雄师路过洛阳,汉灵帝年间蔡伯喈所书刊立太学门外的熹平石经五十二碑仍在,长辈欲将此迁至邺城,如此一来,便于京都后辈们研习经学,不知左丞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