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没出声,只剩了颤抖。
“天然是有事,并且是要紧的事!我们出来说好不好!”孙排长——现在是侦察——伸手按了铃。
祭灶那天下午,溜溜的东风带来一入夜云。气候俄然暖了一些。到快掌灯的时候,风更小了些,天上落着稀少的雪花,卖糖瓜的都着了急,天暖,再加上雪花,大师一劲儿往糖上撒白土子,还怕都粘在一处。雪花落了未几,变成了小雪粒,唰唰的轻响,落白了地。七点今后,铺户与人家开端祭灶,香光炮影当中夹着密密的小雪,热烈中带出点阴沉的气象。街上的人都显出点惊急的模样,步行的,坐车的,都急于回家祭神,但是地上湿滑,又不敢放开步走。卖糖的小贩急于把应节的货色措出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叫,听着怪震心的。
“对不起谁呀?孙侦察的嘴角上带笑,而眼角棱棱着,“祸是他们本身闯的,你对不起谁呀?他们敢作敢当,我们跟着享福,才合不着!不消说别的,把你圈上三个月,你野鸟似的惯了,愣教你坐黑屋子,你受得了受不了?再说,他们下狱,有钱办理,受不了罪;你呀,我的好兄弟,手里没硬的,准拴在尿桶上!这还算小事,可巧了他们费钱一活动,闹个几年徒刑;官面上交代不下去,要不把你垫了背才怪。我们不招谁不惹谁的,临完上天桥吃黑枣,冤不冤?你是明白人,明白人不吃面前亏。对得起人喽,又!奉告你吧,好兄弟,天下就没有对得起我们苦哥儿们的事!”
大抵有九点钟了,祥子拉着曹先生由西城回家。过了西单牌坊那一段热烈贩子,往东入了长安街,人马垂垂希少起来。坦平的柏油马路上铺着一层薄雪,被街灯照得有点闪眼。偶尔过来辆汽车,灯光远射,小雪粒在灯光里带着点黄亮,像撒着万颗金砂。快到新华门那一带,路本来极宽,加上薄雪,更教人眼宽神爽,并且统统都仿佛更严厉了些。“长安牌坊”,新华门的门楼,南海的红墙,都戴上了素冠,配着朱柱红墙,悄悄的在灯光下揭示着故都的庄严。此时此地,令人感到北平仿佛并没有住民,真是一片琼宫玉宇,只要些老松冷静的接着雪花。祥子没工夫看这些美景,一看面前的“玉路”,他只想一步便跑到家中;那直,白,沉着的通衢仿佛使他的心眼中一向的看到家门。但是他不能快跑,地上的雪虽不厚,但是拿脚,一会儿鞋底上就粘成一厚层,跺下去,一会儿又粘上了。霰粒非常的小,但是沉重有分量,既拿脚,又迷眼,他不能缓慢的跑。雪粒打在身上也不轻易化,他的衣肩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固然不算甚么,但是湿漉漉的使他感觉别扭。这一带没有甚么铺户,但是远处的炮声还持续不竭,不时的在黑空中射起个双响或五鬼闹判儿。火花散落,空中更加显着黑,黑得几近可骇。他听着炮声,瞥见空中的火花与暗中,他想立即到家。但是他不敢放开了腿,别扭!
刚要按街门的电铃,像从墙里钻出小我来似的,揪住他的腕子。祥子本能的想往出夺手,但是已经看清那小我,他不动了,恰是刚才骑自行车的阿谁侦察。
祥子又迷了头。
曹先生的“人道主义”使他不肯安那御风的棉车棚子,就是那帆布车棚也非到赶上大雨不准支上,为是教车夫省点力量。这点小雪,他觉得没有支起车棚的需求,何况他还妄图着看看夜间的雪景呢。他也重视到这辆自行车,等祥子骂完,他低声的说:“如果他老跟着,到家门口别愣住,上黄化门左先生那边去;别慌!”
“有事吗?”祥子又要去按电铃。
左先生去打电话叫车,曹先生又叮嘱了祥子一遍:“汽车来到,我这儿给了钱。教太太快清算东西;别的都不要紧,就是千万带着小孩子的东西,和书房里那几张画,那几张画!等太太清算好,教高妈打电话要辆车,上这儿来。这都明白了?等她们走后,你把大门锁好,搬到书房去睡,那边有电话。你会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