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雪已不那么白了,马路上的被车轮轧下去,暴露点冰的色彩来。土道上的,被马踏得已经黑一块白一块,怪可惜的。祥子没有想甚么,尽管扛着铺盖往前走。一气走到了人和车厂。他不敢站住,只要一站住,他晓得就没有勇气出来。他一向的走出来,脸上热得发烫。他编好了一句话,要对虎妞说:“我来了,瞧着办吧!怎办都好,我没了法儿!”及至见了她,他把这句话在心中转了好几次,始终说不出来,他的嘴没有那么便当。
“那甚么,”王二搓动手说,“我来看房,如何出来呀,大门锁着呢。那甚么,雪后寒,真冷!那甚么,曹先生,曹太太,都一朝晨就走了;上天津,或许是上海,我说不清。左先生叮嘱我来看房。那甚么,可真冷!”
祥子俄然的想哭一场!刚要依着老程的奉劝,去找曹先生,曹先生会走了。愣了半天,他问了句:“曹先生没说我甚么?”
“跳畴昔!”祥子看了老程一眼,仿佛是把王二交给了老程,他拾起本身的铺盖卷来。
“我说是不是?”虎女人拿着时候出去了,“还是祥子,别人都差点劲儿。”
第二天早上,棚匠来找补活。彩屏悬上,画的是“三国”里的战景,三战吕布,长坂坡,火烧连营等等,大花脸二花脸都骑马持着刀枪。刘老头子仰着头看了一遍,感觉很对劲。紧跟着家伙铺来卸家伙:棚里放八个座儿,围裙椅垫凳套满是大红绣花的。一份寿堂,放在堂屋,香炉蜡扦都是景泰蓝的,桌前放了四块红毡子。刘老头子顿时教祥子去请一堂苹果,虎妞背后里掖给他两块钱,教他去叫寿桃寿面,寿桃上要一份儿八神仙,作为是祥子送的。苹果买到,顿时摆好;待了不大会儿,寿桃寿面也来到,放在苹果前面,大寿桃点着红嘴,插着八神仙,非常大气。
“等等走,你忙甚么?奉告你:你来得恰好。二十七是我的生日,我还要搭个棚呢,请宴客。你帮几天忙好了,先不必去拉车。他们,”刘四爷向院中指了指,“都不成靠,我不肯意教他们吊儿郎当的瞎起哄。你帮帮好了。该干甚么就干,甭等我说。先去扫扫雪,晌午我请你吃火锅。”
“你说说,我到底还没明白是怎回子事!”老程递给祥子一支烟,祥子摇了点头。
因有雪光,天仿佛亮得早了些。快到年底,很多人家买来鸡喂着,鸡的鸣声比昔日多了几倍。到处鸡啼,大有些丰年瑞雪的情状。祥子但是一夜没睡好。到后半夜,他忍了几个盹儿,迷含混糊的,似睡不睡的,像浮在水上那样忽起忽落,心中不安。越睡越冷,听到了四周的鸡叫,他实在撑不住了。不肯轰动老程,他蜷着腿,用被子堵上嘴咳嗽,还不敢起来。忍着,等着,心中非常的烦躁。好轻易比及天亮,街上有了大车的轮声与赶车人的叱责,他坐了起来。坐着也是冷,他立起来,系好了纽扣,开开一点门缝向外看了看。雪并没有多么厚,大抵在半夜里就不下了;天仿佛已晴,但是灰漉漉的看不甚清,连雪上也有一层很淡的灰影似的。一眼,他看到昨夜本身留下的大足迹,固然又被雪埋上,但是一坑坑的还看得很真。
“跟老头子说去。”她低声的说,说完向东间一努嘴。
待了会儿,老程返来了,端着两大碗甜浆粥,和不知多少马蹄烧饼与小焦油炸鬼。“没泡茶,先喝点粥吧,来,吃吧;不敷,再去买;没钱,咱赊得出来;干苦活儿,就是别缺着嘴,来!”
“该走了!”祥子看着地上的铺盖卷。
刘四爷笑了。祥子把头低得更往下了些。
他可也觉出来,本身不管如何也不会很欢畅。固然不肯思考,不肯说话,不肯发脾气,但是心中老堵一块甚么,在事情的时候临时忘记,只要有会儿闲工夫,他就觉出来这块东西――绵软,但是老那么大;没有甚么必然的味道,但是噎得慌,像块海绵似的。心中堵着这块东西,他强打精力去作事,为是把本身累得动也不能动,好去闷睡。把夜里的事交给梦,白日的事交给手脚,他仿佛是个无能活的死人。他扫雪,他买东西,他去定煤气灯,他刷车,他搬桌椅,他吃刘四爷的犒劳饭,他睡觉,他甚么也不晓得,口里没话,内心没思惟,只模糊的觉到那块海绵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