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少钱？”他问。
婚夕，祥子才明白：虎妞并没有怀了孕。像变戏法的，她解释给他听：“要不这么冤你一下，你怎会断念塌地的点头呢！我在裤腰上塞了个枕头！哈哈，哈哈！”她笑得流出泪来，“你个傻东西！甭提了，归正我对得起你；你是怎小我，我是怎小我？我愣和爸爸吵了，跟着你来，你还不谢天谢地？”
“我不会！赚不着钱！我会拉车，我爱拉车！”祥子头上的筋都跳起来。
祥子像被一口风噎住，往下连咽了好几口气。刘老头子，和人和厂的车夫，都觉得他是贪财，才勾搭上虎妞；现在，她本身这么说出来了！本身的车，本身的钱，无缘无端的丢掉，现在被压在老婆的几块钱底下；用饭都得顺脊梁骨下去！他恨不能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掐！掐！掐！一向到她翻了白眼！把统统都掐死，而后本身抹了脖子。他们不是人，得死；他本身不是人，也死；大师不消想活着！
“嗨！帮着刷家伙！我不是谁的使唤丫头！”她在外间屋里叫。
“甚么？”祥子蹲在炉旁，烤动手；手并不冷，因为没处所安设，只好烤一烤。这两间小屋的确像个家，但是他不晓得往那里罢休放脚好。
祥子穿戴由天桥买来的新衣，红着脸，戴着三角钱一顶的缎小帽。他仿佛忘了本身，而傻傻乎乎的看着统统，听着统统，连本身好似也不熟谙了。他由一个煤铺迁入裱糊得乌黑的新房，不晓得是怎回事：之前的事正如煤厂里，一堆堆都是黑的；现在茫然的进到新房，白得闪眼，贴着几个血红的喜字。他觉到一种嘲弄，一种白的，迷茫的，闷气。屋里，摆着虎妞原有的桌椅与床；火炉与菜案倒是新的；屋角里插着把五色鸡毛的掸子。他熟谙那些桌椅，但是对火炉，菜案，与鸡毛掸子，又感觉陌生。新旧的器物合在一处，使他想起畴昔，又担忧将来。统统任人摆布，他本身既像个旧的，又像是个新的，一个甚么安排，甚么奇特的东西；他不熟谙了本身。他想不起哭，他想不起笑，他的大手大脚在这小而暖的屋中活动着，像小木笼里一只大兔子，眼睛红红的看着外边，看着里边，空有能飞跑的腿，跑不出去！虎妞穿戴红袄，脸上抹着白粉与胭脂，眼睛溜着他。他不敢正眼看她。她也是既旧又新的一个甚么奇特的东西，是女人，也是娘们；像女的，又像男的；像人，又像甚么凶暴的走兽！这个走兽，穿戴红袄，已经捉到他，还预备着细细的清算他。谁都能清算他，这个走兽特别的短长，要一刻不离的守着他，向他瞪眼，向他发笑，并且能紧紧的抱住他，把他统统的力量吸尽。他没法脱逃。他摘了那顶缎小帽，呆呆的看着帽上的红结实，直到看得目炫――一转脸，墙上满是一颗颗的红点，飞旋着，跳动着，中间有一块更大的，红的，脸上发着丑笑的虎妞！
他没言语。
“先筹议筹议！”祥子决定不让步。既不能顿脚一走，就得想编制作事，先必得站一头儿，不能打秋千似的来回闲逛。
“奉告你吧，就是不准你拉车！我就不准你浑身臭汗，臭烘烘的上我的炕！你有你的主张，我有我的主张，看吧，看谁别扭得过谁！你娶老婆，但是我花的钱，你没往外掏一个小钱。想想吧，咱俩是谁该听谁的？”
他哼了一声，没体例！他晓得娶来一名母夜叉，但是这个夜叉会作饭，会清算屋子，会骂他也会帮忙他，教他如何也不是味儿！他吃开了馒头。饭食的确是比常日的适口，热乎；但是吃着不香，嘴里嚼着，内心觉不出常日狼吞虎咽的那种痛快，他吃不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