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治国,令其民争行义也;乱国,令其民争为不义也。强国,令其民争乐用也;弱国,令其民争竞不消也。夫争行义乐用与争为不义竞不消,此其为祸福也,天不能覆,地不能载。晋文公伐原,与士期七日。七日而原不下,命去之。谋士言曰:“原将下矣。”师吏请待之,公曰:“信,国之宝也。得原失宝,吾不为也。”遂去之。来岁,复伐之,与士期必得原然后反。原人闻之,乃下。卫人闻之,以文公之信为至矣,乃归文公。故曰“攻原得卫”者,此之谓也。文公非不欲得原也,以不信得原,不若勿得也。必诚信以得之。归之者非独卫也。文公可谓知求欲矣。
执一者至贵也,至贵者无敌。圣王托於无敌,故民命敌焉。群狗相与居,皆静无争。投以炙鸡,则相与争矣。或折其骨,或绝其筋,争术存也。争术存,因争;不争之术存,因不争。取争之术而相与争,万国无一。
宋人有取道者,其马不进,倒而投之鸂水。又复取道,其马不进,又倒而投之鸂水。如此者三。虽造父之以是威马,不过此矣。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无益於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於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消。亡国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成无有,而不敷专恃。譬之若盐之於味,凡盐之用,有所托也。不适,则败托而不成食。威亦然,必有所托,然后可行。恶乎托?托於爱利。爱利之心谕,威乃可行。威太过则爱利之心息,爱利之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此殷、夏之以是绝也。君利势也,次官也。处次官,执利势,不成而不察於此。夫不由而禁者,其唯深见此论邪!
天行不信,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风;风不信,其华不盛,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秋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刚,地不刚,则冻闭不开。六合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人事?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奖惩不信,则民易犯法,不成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信,则东西苦伪,丹漆染色不贞。夫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於身,乃通於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寒暑四时当矣。
五曰:先王之使其民,若御良马,轻任新节,欲走不得,故致千里。善用其民者亦然。民日夜祈用而不成得,苟得为上用,民之走之也,若决积水於千仞之溪,其谁能当之?《周书》曰:“民,善之则畜也,不善则雠也。”有雠而众,不若无有。厉王,天子也,有雠而众,故流于彘,祸及子孙,微召公虎而绝无后嗣。当代之人主,多欲众之,而不知善,此多其雠也。不善则不有。有必缘其心,爱之谓也。有其形不成为有之。舜布衣而有天下,桀,天子也,而不得息,由此生矣。有无之论,不成不熟。汤、武通於此论,故功名立。
七曰: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那个不亲?故《周书》曰:“允哉!允哉!”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故信之为功大矣。信立则虚言能够赏矣。虚言能够赏,则六合以内皆为己府矣。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消,人之有也;制之而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六合之物毕为用矣。人主有见此论者,其王不久矣;人臣有知此论者,可觉得王者佐矣。
适威
六曰:使民无欲,上虽贤,犹不能用。夫无欲者,其视为天子也,与为舆隶同;其视有天下也,与无立锥之地同;其视为彭祖也,与为殇子同。天子,至贵也;天下,至富也;彭祖,至寿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敷以劝。舆隶,至贱也;无立锥之地,至贫也;殇子,至夭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敷以禁。会有一欲,则北至大夏,南至北户,西至三危,东至扶木,不敢乱矣;犯白刃,冒流矢,趣水火,不敢却也;晨寤兴,务耕疾庸,<木巽>为烦辱,不敢休矣。故交之欲多者,其可得用亦多;人之欲少者,其得用亦少;无欲者,不成得用也;人之欲虽多,而上无以令之,人虽得其欲,人犹不成用也。令人得欲之道,不成不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