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璃笑道:“是,小郎君。”
纪瞻缓缓的指过一件又一件的兵甲,随后深深的谛视刘浓,笑道:“吾本愿待百年以后,甲兵归土,亦如山中老农。何如,山墓青青却无可先人可扫。瞻箦,吾死以后,尚请瞻箦逢得年事,以清茶一壶、浊酒一盅,寒敬老翁,可否?”一顿,又道:“切莫推让,你我仍属忘年之交。”
墨璃等候着下雪,因为小郎君说过,待得初雪至时便可回华亭,何如江左凛冬来得晚,而山阴水城更是如此,自入冬后便一向是烟雾锁桥,看不见有半分下雪的迹象。
稍坐,刘浓借口便利,出外命女婢呈上火盆。火势甚雄,顿时将室内寒气摈除而空,纪瞻神情缓过来,笑道:“老将老矣,往年此时,吾定会于雪中练剑,现在却只能抱着暖炉犹觉寒。”
兰奴在一旁帮着墨璃盛菜,凛夏季候,嫩蔬甚少,但也有莴巨、苦菜、香椿芽。来福至厨房里转了一圈,出来时端着几盘切的薄薄的羊肉片。
走于风雪中,纪瞻腰杆挺得极硬,身姿确属雄奇,犹高刘浓半头。二人来到常常推演军势的院中,纪瞻排闼而入,指着长案上的沙盘与一大摞书卷,再以手指环扫室内的各种安排,笑道:“凡是室中之物,皆赠送于你!”
兰奴更奇,茱萸常见于野,但都是拿来做成茱萸囊配在手臂上的,从未传闻过它能吃呀。眨着淡蓝色的眼睛,迷惑道:“真能吃?”
墨璃把一盘盘野菜摆上案,青、白、绿。各作分歧,被冰水一浸,看上去极是鲜嫩。对劲的拍了鼓掌,皱着眉头想着有没有遗漏。俄然想起一物,眉眼尽开,迈着小碎步转入室中,出来时捧着个小香囊。把香囊拆开,从内里摸出一把东西。拽在拳头里,在兰奴面前晃了晃,问道:“兰奴,可知这是甚?”
兰奴点头道:“兰奴不知。”
待得灯花不再冒烟时,抱着暖壶冉冉的飘出阁房,撇一眼绿萝的小木榻,她还睡着,果然抱着衾,模样好古怪。兰奴的木榻在绿萝的中间,合着双手枕在脸侧,亦不知她梦到了甚,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身子紧紧的伸直在一起,和明白猫的睡姿极像。
刘浓抬开端,凝睇面前的老翁,只见白须飘飘,但老态隆钟已然尽显,虽知他另有几年,心中却一阵汪洋震惊,再不推让,揖手道:“固所愿也,不敢当郡守请尔!”
纪瞻仿似不堪酷寒,身上裹着厚厚的毛裘,怀里抱着暖炉,犹自微微颤抖。自纪友殁亡,这位雄浑的郡守仿佛老了很多,额上的皱纹,落蚊可夹。
小郎君不喜陶枕,嫌陶枕太硬,甘愿每日披发亦要睡软枕头。并且,小郎君的枕头都是成双成对的,因为小郎君喜好抱着一个。小郎君为何喜好抱枕头呢?就跟绿萝喜好抱着布衾睡一样……墨璃用剪刀剪着三足金乌灯的灯蕊,歪着脑袋幽幽的想。
墨璃再递过一只金丝楠木小手炉,低头轻声道:“小郎君,下雪了哎……”
刘浓踏步至院中,昂首昂望茫茫飞雪。劈面而来,稍寒,回身冲着三个美婢,朗笑道:“嗯……本日,吃火锅!”
纪瞻放声长笑,神情突然一松,疾步迈至门口,指着室外风雪,长声道:“刚才瞻箦言风雪正盛,然也,若非风急雪紧,何需老将勒马。”言及此处,稍稍一顿,回身笑道:“不过,有一事,老将要讲错于汝,汝可莫悔!”不待刘浓接话,又道:“老将,不能再为汝作荐书!”
墨璃笑道:“你嗅嗅。”
纪瞻爱抚着一件带有裂纹的寒甲,沉声道:“永嘉元年,吾着此甲与陈敏战于野,几乎命丧,多赖于它。”又指着另一件甲,道:“永嘉五年,吾着此甲战江东刺史华轶,取镇东将军周馥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