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然几乎便笑出声来,顾和面相确切娟秀,但此时他的姿势却极是不雅,歪倾斜斜不说,两只手竟在怀中不断摸索,时不时摸出一只虱子来,下认识地两手拇指的指盖去挤,而他浑然不觉,目光犹自紧盯着美郎君,笑容细看。
“阿父。”顾荟蔚娇嗔。
借着饮茶之机,顾和斜挑刘浓,美郎君淡然一笑,仿似不闻不见。
刘浓微微一笑,不睬他,双手托着木盒,笑道:“常闻顾舍人爱字,今有王逸少所书《大人先生传》一部,本想与舍人共赏于雪下……”看了看天,渭然叹道:“唉,天不从人愿,其何如哉。”说着,摇了点头,拉起桥然便往回走。
铜木作朱漆,甲士似铁浇。
甲士将木盒恭敬奉上,道:“来人持王羲之书,说是要与郎君共赏于雪下。”
天寒雪浓,燕字回廊上升腾着簇簇火盆,顾和身着广大锦袍坐于正中,身侧环围着三五子、四六女。被雪困于家中,踏不得游,访不成友,顾和便将家中后代、子侄召在一块,讲诗经、论文义。
顾和摸索着案上王羲之所书,昂首看向刘浓,但见美郎君固然面色略显惨白,气度却卓尔不群,剑眉若刀斩,眼似乱星湖海,鼻若孤峰倒悬,唇略薄,不抿已见寒。心中暗赞:半载不见,此子又美几分,如果再过两年,天下另有何人敢与其并肩?
“哦,阿姐所言甚是……”顾淳挑了挑眉,心中却想:‘阿姐,到得现在,你犹要护着他……’又看了看满脸笑意的阿父,暗叹:‘唉,阿父,你莫笑别人,阿姐也一样……’
令媛之墨,求而不得!
“嗯!!!”
王羲之!
顾和干咳了一声,忍住笑意,说道:“请至书室。”
“噗……”顾和又挤暴一虱,问道:“为何不宜赏之?”
部曲面色一变,他不晓得华亭刘浓,但却晓得王氏王羲之,前几日还闻声郎君在感慨,恨不能一赌王羲之书法,惜乎王羲之虽是少年,但为人却极是奇特,性起之时可随兴作书、赠送田妇老农;性头上来时,司马睿命其作彰表,他却只顾低头戏鹅,爱理不睬。
“这,这便妥了?”桥然愣了,竟未听清刘浓后半句。
转过被雪覆盖的假山,乘车入后院。
“荟蔚,且来观汝弟之字。”
“美鹤来也……”
顾和提起案上茶壶,婢女欲代执,他挥手摒退,自顾自斟了一盏,再将茶壶往刘浓面前悄悄一推,刘浓接壶自斟,陪饮。
“噗!”
庄外。
桥然眼望着那高大的庄门,面色冰冷的保护,心中不由得一阵情怯,搓手涩然道:“瞻箦,桥然前次来拜见过,实不相瞒,足足在这株柳下候了两个时候……”
部曲道:“郎君有言,雪日来访者,一概不见。”
婢女上茶,顾和眼神灼灼,却只顾着打量刘浓,一时沉寂。
刘浓揖手道:“雪中探扰,尚望舍人莫怪,劳舍人废心,尚望舍人莫恼。”言罢,长长一揖,顾和点了点头,行礼。
“快快出去。”
甲士将二人引至一栋幽院前,入内传禀,稍后回归,沉声道:“二位郎君,且进。”
刘浓与桥然站在雪柳下。
一声微小轻响,顾和挤暴一大虱,经此声响提示,顾和回过神来,收回目光,见指盖染血,顺手抹了,又翻起宽袍下摆,持续找虱子,头亦不抬地问道:“所为何来?莫非真为赏雪观字乎?”当时,世家后辈们因服散之故,皮肤细嫩、触觉灵敏,不成着紧衣新裳,只能穿宽袍旧裘,养些虱子,不敷为怪。
刘浓与桥然对视一眼,刘浓道:“雪中赏字乃盛雅之事,此时,骄龙飞迹于纸,鹅羽飘铺于檐,景确适之,但是,却不宜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