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士人,专以小诗闻名,而读书灭裂。如白乐天《题座隅诗》云,“俱化为饿殍”,作孚字压韵。杜牧《杜秋娘诗》云,“厌饫不能饴”,饴乃饧耳,若作饮食,当音饲。又陆龟蒙作《药名诗》云,“乌啄蠹根回”,乃是乌喙,非乌啄也。又“断续玉琴哀”,药名止有续断,无断续。此类极多。如杜牧《阿房宫赋》误用“龙见而雩”事,宇文时斛斯椿已有此谬,盖牧何尝读《周》、《隋书》也。
王圣美治字学,演其义觉得右文。古之字书,皆从左文。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如木类,其左皆从木。所谓右文者,如戋小也,水之小者曰浅,金之小者曰钱,歹而小者曰残,贝之小者曰贱。如此之类,皆以戋为义也。王圣美为县令时,尚未着名。谒一达官,值其方与客谈《孟子》,殊不顾圣美,圣美窃哂其所论。久之,忽顾圣美曰:“尝读《孟子》否?”圣美对曰:“平生爱之,但都不晓其义。”仆人问:“不晓何义?”圣美曰:“重新不晓。”仆人曰:“如何重新不晓?试言之。”圣美曰:“‘孟子见梁惠王’,已不晓此语。”达官深讶之曰:“此有何奥义?”圣美曰:“既云孟子不见诸侯,因何见梁惠王?”其人惊诧无对。
音韵之学,自沈约为四声,及天竺梵学入中国,其术渐密。观前人谐声,有不成解者,如玖字、有字多与字李协用,庆字、正字多与章字、平字协用。如《诗》“或群或友,以燕天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终三十里,十千维耦”;“自今而后,岁其我有,君子有谷,贻尔孙子”;“陟降摆布,今闻不已”;“膳夫摆布,无不能止”;“鱼丽于羢,鲇鲤,君子有酒,旨且有”,如此极多。又如“孝孙有庆,万寿无疆”;“黍稷稻粱,农夫之庆”;“唯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则笃其庆,载锡之光”;“我田既臧,农夫之庆”;“万舞洋洋,孝孙有庆”;《易》云“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前庆”;“积善之家,必不足庆;积不善之家,必不足殃”;班固《东都赋》“彰皇德兮侔周成,永耽误兮膺天庆”,如此亦多。今《广韵》中庆一音卿。然如《诗》之“未见君子,忧心恡恡;既见君子,庶几式臧”;“谁秉国成,卒劳百姓,我王不宁,覆怨其正”,亦是炳、正与宁、平协用,不止庆罢了。恐别有理也。
艺文一
欧阴文忠尝言曰:“观人题壁,而可知其文章。”
书之阙误,有可见于他书者。如《诗》“天夭是椓”,《后汉蔡邕传》作“夭夭是加”与“速速方谷”为对。又“彼岨矣岐,有夷之行”,《朱浮传》作“彼岨者岐,有夷之行”。《坊记》,“君子之道,譬则坊焉”;《大戴礼》,“君子之道,譬犹坊焉”。《夬卦》,“君子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王辅嗣曰,“居德而明禁”,乃以“则”字为“明”字也。
退之《城南联句》首句曰:“竹影金噜苏。”所谓金噜苏者,乃日光耳,非竹影也。若题中有日字,则曰“竹影金噜苏”可也。
小律诗虽末技,工之不造微,不敷以名家。故唐人皆尽平生之业为之,至于字字皆炼。得之甚难,但患观者灭裂,则不见其工,故不唯为之难,知音亦鲜。设有苦心得之者,一定为人所知。若字字皆是无瑕可指,语意亦掞丽,但细论无功,景意纵全,一读便尽,更无可讽味。此类最易为人激赏,乃诗之《折杨》、《黄华》也。譬若三馆楷书作字,不成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此病最难为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