熨衣裳的焦斗是她的陪嫁之物,带木柄把手,用的时候往里头装上烧红的柴炭,熨衣裳又快又平整,比外头那些铜焦斗好用,就是用的时候得警省些。
正想遣个小厮带上油纸伞出门去迎孟云晖,丫头走到门前,转头笑道:“想是太太听错了,式微雨。”
杨娴贞描完一张大字,昂首看看外边的天气。
姨娘的担忧美满是杞人忧天,杨娴贞如何会看不起孟云晖呢?他那么暖和有礼,那么儒雅博学,那么自傲安闲,天下的事,没有他不晓得的,仿佛甚么都难不住他,甚么都困扰不了他。
丫头把烛台移到窗前,杨娴贞翻开字帖,铺纸执笔,一撇一横,细心形貌。
杨娴贞手握竹管笔,浑然不觉光阴流逝。
直到现在,府里的白叟还会提起杨阁老当年仅用一篇文赋就名震京师的盛况。
鸭蛋大的红日垂垂坠入翠微群山当中,罩在窗前的光芒越来越暗淡,杨娴贞把招文袋放在雕镂福庆快意纹小炕桌上,幽幽地叹口气。
胖丫头还在数落小丫头,门别传来门房和小厮说话的声音,杨娴贞喜道:“官人返来了!快备面茶!”
杨娴贞谨慎翼翼看他一眼,柔声道:“官人,衣裳……”
孟云晖现在也是仕进的人了,不成能再把这件陈旧襕衫穿出门。
看那件衣裳的成色,应当是孟云晖在故乡时结识的女子。
话是这么说,可吃过饭后,孟云晖没留在房里安息,回身去了书房,“娘子先睡吧,我要抄一篇折子。”
一阵欢畅的鼓乐声飘进低矮的院墙,丫头关上门窗,把喧闹的人声隔断在外,小声嘀咕:“天快黑了,谁家这时候迎亲?”
次日凌晨鼓楼钟声响起,丫头们起家洒扫天井,间壁人家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孟云晖始终没回房。
小丫头哭天抹泪,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
孟云晖眉头皱得愈紧,几步走到炕桌前,抄起襕衫,神采黑沉,“如何回事?”
这天,大太太俄然把她叫到正院,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你阿爷很正视半子,任命已经下来了,你早点归去,预备川资,清算行李铺盖,半子本来就是南边来的,倒是不怕他适应不了。”
即便是伉俪独对,孟云晖仍然坐得端方笔挺,一板一眼,不苟谈笑,夹菜的行动、吃茶的姿式,一丝不苟,挑不出一点弊端。
孟云晖神情怠倦,眉头轻皱,踏着清冷月色徐行进屋,脱下官服,摘掉纱帽,换上一身银泥色家常松罗道袍,走进侧间。
杨娴贞从小苦练女红,府里绣房的婆子都没她技术好,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就把招文袋做好了,里层是皮革,内里是坚固耐磨的厚布,没有绣上斑纹,朴实风雅,孟云晖应当会喜好。
鼓乐声盘绕在墙外,偶然远,偶然近,俄然混进一声锋利的锣响,吵得人脑仁疼。
窗外一阵细细的沙沙轻响,杨娴贞放下竹管笔,蹙眉道:“外头是不是落雨了?官人明天没带伞具,淋着了可如何好?”
她明白,孟云晖口中念的是风波菱枝,内心想的倒是下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难过是清狂。
姨娘怕迟误她的事,催她马上解缆。
小丫头战战兢兢,给杨娴贞赔罪:“蜜斯,都怪我。”
杨阁老自幼聪明过人,博闻强识,也是进士出身。少年时他进京赴考,一举得中,名动京华。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这座小宅院是孟云晖租赁的,浅房浅屋,又和北都城内最吵嚷的菜市口离得近,一天到晚,没有温馨的时候。
小丫头是专门管洗衣裳、晒衣裳、熨衣裳的,每天干一样的活计,自发不会出甚么不对,明天不谨慎打了个盹,焦斗烧得滋滋响,衣裳上顿时多了个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