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郎孔殷地拉过梁念仁,道:“那琴师真是见之忘俗,不信,来问念仁兄!念仁兄本日也一向瞧向那琴师来着,快快奉告少白,那琴师如何?”
这般的欢笑繁华,便如一卷浓墨重彩的画轴,适意落墨洒墨间弃取随心,宛转自如,毫无呆滞之处,尽显人间繁华。梁念仁到的那会儿时候尚早,可陆家灯火光辉的船上已是来宾喧盈,丝竹绕梁。梁念仁刚踏上船板,便见到其间仆人陆少白与一众羽林儿郎们步月徐来,谈笑晏晏。
“兄台方才弹奏的那首曲子甚是精美,想我久居扬州,游遍江南,也未曾听过此等天籁之音。不知鄙人是否有此幸运,得知这是甚么曲子?”梁念仁快步跟上,掉队少年半步,腔调温和降落,姿势谦恭如谦虚请教的儒生。
“今晚的女人本就个个都是极品,何况另有御用琴师之弟助阵……不过说到那琴师,虽看的并不清楚,可模样仿佛也不差,仿佛在那里见过……”
梁念仁微怔的刹时,少年已经走远。几位少年嬉笑着走上来,促狭道,“如何,梁大少爷也有碰钉子的时候?”梁念仁心机一转,笑了几声:“你们清楚晓得我不好这口儿,还这般玩弄我,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与这等小倌儿相处。倒不如四郎去尝尝?那琴师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恐也是好佛之人。”
梁念仁带着小厮挤过人群,朝着青龙河的方向走去。京师城西有一条大河,水系贯穿南北,是当年群雄盘据的时候,宋国君王集结百万民夫,开挖自宁州向东南,经中州过都城,至宛州入宛水的运河,因其色青碧,其形若龙,故定名为“青龙河”。
“可不是,云裳女人头一个出场,前面那些庸脂俗粉,都不屑去看了。”
陆少白笑骂道,“自从四郎跟了尘大师见了一面,开口杜口皆是佛语,干脆挥剑斩断三千烦恼丝,遁入佛门得了!”
“梁兄眼高于顶,还不知本年的秋娘能不能入梁兄的法眼呢!”
“梁兄但是来了,少白早备好了美酒好菜,就等梁兄你了。”陆少白密切地拉过梁念仁的手腕,指了指青龙河上最豪华的画舫,笑声意气洋洋,“梁兄,你瞧,过不了一时半晌,今晚的好戏就要登台了!”
梁念仁的视野却落在他处。自琴师出场时那惊鸿一瞥,他再没移开过视野,连那使得灯火都仿佛暗淡了的红衣美人也未能分去他的目光。
春城春宵无价,照星桥火树银花。妙舞清歌最是他,翡翠坡前那人家,鳌山下。
“要不如何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呢,可见前人之话还是有些事理的!”
“只可惜还是离得有些远了,又只是侧脸,不然还不知是多么的俊美人物呢!”
羽林儿郎们哄然应好,一并上了岸,一行人浩浩大荡的朝着西市坊走去。刚转过河岸街,便见到方才那琴师立足在一个绘着江南山川的五彩花灯前,灯光温和地落在他的面庞上,勾画出几分愁闷沉寂。五陵幼年的嬉笑中,梁念仁微带醉意单独上前,停在琴师斜火线不敷一步之处,扫了一目炫灯上清秀的笔迹,看着琴师清丽出尘的侧脸,念叨:“远树两行山侧立,扁舟一叶水横流――这当是一个‘慧’字。”
恰逢孟春季气回暖,河上无冰,星星点点的花灯顺河而下漂出了数里,富强似锦地带着人间炊火,仿佛要漂去那无穷无尽的远方。河上画舫当中遥遥地传来丝竹浊音,异化着人语欢笑,画舫的灯火映着漾漾的湖水,连星月都显得有些暗淡了。
这般人物,即使梁念仁久居江南,也未曾见过。若不是在这等风月场中遇见他,梁念仁几近觉得他是谁家的富豪后辈,乃至说他是皇亲贵胄,恐怕也不会有人思疑。一场出色纷呈的“彩云追月”,梁念仁重新至尾竟只顾着留意琴师的去处,歌乐醉梦间,只见落寞的少年斜倚在船头,凝神侧目听着画舫美人的清歌,神采有些凄迷。梁念仁一惊,却见少年已随琴童回到画舫中,面上神采似笑非笑,辨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