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长安的月色,也如此地普通吧。
“无妨。”苏子澈笑道,“清之不是外人,你直说便是。”谢玄微微一笑,站起家道:“你们渐渐聊,我去看看伤兵。”他走到门前,又转头看了苏子澈一眼,对他点头一笑。
谢玄拉过他的一只手,他手上俱是藐小的伤口,掌心也被缰绳磨破,四条纹路里还埋没着淤血,瞧来竟是可怖的青色。谢玄用浸了药水的纱布悄悄一拭,当即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不自发地便把手抽了返来,他愣了一下,仿佛现在才回过神普通,赧然一笑,又将手铺平在谢玄面前,勉强一笑道:“一点小伤,也值得你特地上药么?”
他们顺着抄手游廊向月洞门中行去,中庭有一树桂花开得恰好,满庭都是清幽的香气,他们在树下的石桌凳处坐下,那石桌上落着点点桂花,黄橙橙如尚德殿帷幔上的金线织纹。
且遣琵琶送一杯,不知可否送到地府之下,让将军再醉一回?
就在不久前,在黎国的虎帐里,他与徐天阁也曾琴箫和鸣,奏了一曲《阳关》。谢玄见他神采郁郁,便让他稍候半晌,独自起家出月洞门,未几时取来一壶酒,道:“此地没有旁人,你敬他一杯酒吧,就当是……谢他一曲琴箫合奏。”
“好,那就不去。”谢玄顺着他道,又细细地为他两只手上了药,问了军医一些饮食起居上的忌讳,未几时,一名亲兵扣门道:“殿下,柳天翊求见。”
谢玄提着一盏灯过来,见他立在院中心,微浅笑道:“在瞧甚么?”苏子澈道:“本日已是八月十三,为何天上的玉轮还是不圆呢?”谢玄道:“留待十五夜,千里共明月吧。庆功宴已经摆好,就等你了。”
谢玄挑了挑眉,看向刚进入房内的男人,那人约莫三十岁摆布,刀刻的一张脸,五官恰如其分,是一个挺俊朗的男人。柳天翊先是对苏子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待苏子澈对他虚扶一把,表示起家后,才转头看了一眼谢玄,点头作礼。军医已为苏子澈包扎好了肩伤,他不疾不徐地让侍女服侍着穿好衣服,腰间只系了一枚白玉佩,将闲杂人等都出去,问道:“柳阁主你……找我何事?”柳天翊看了一眼谢玄,道:“不过是些无关紧急之事,殿下既然在忙,我便晚些再来。”
“你今晚一向怔仲不宁,是有苦衷么?”
席上似是起了歌舞,模糊地传来《酒狂》之声。苏子澈侧耳听了一会儿,笑道:“是李巽在操琴。”谢玄道:“何故见得?”
这一场恶战结束,两边均丧失惨痛,几度胜而复败,又艰巨得胜。黎军大将徐天阁折于苏子澈等人之手,精锐尽毁,是以算将起来,宁国竟是大胜。
苏子澈木然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曾经也几乎中了此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后宫前朝早已混做一团,我信不过大理寺,这件事,就交由天机阁来查个清楚吧。即使三哥的确偏疼月奴,可在我眼里,苏贤才是大宁的储君,你要还他一个公道。”柳天翊立即应下,游移半晌,低声劝道:“殿下,恕臣僭越,大胆劝说一句――谨言慎行。”苏子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一脚踢翻了香案,大步朝外走去。
坊间街上遥遥传来的城中百姓的喧哗声,在这月色清冷的一方院落里,让他不由地想起长安城的中秋夜来,中秋弛禁的夜晚,长安也是普通的热烈,三十八条大街俱都张灯结彩,别出机杼的花灯连绵十里不断。他曾有几次缠着兄长早早离了宫宴,扮作浅显的世家儿郎,去投壶、猜枚或是放灯,兴趣来时还会戴上假面跳舞。
谢玄笑道:“我何时说不信了?你归去也使得,怕是再想离席就没这么轻易了。”苏子澈随口拥戴了一句,听席上一曲弹罢,似是换了小我,重新弹起一曲《阳关》。苏子澈指尖小扣在石桌上,跟着琴曲低声吟唱,清澈的双眸在月色下好似蕴了一层薄薄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