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听到别人如此群情,便总会按捺不住火气,上前对峙一二。若非她家女郎,她能够早就被赶出王家了吧……
恰好此时一阵惊雷响过,颠簸感俄然传来,面前温和暖和的气象突然扭曲,一股焦灼的味道从大兄身后的篝火处传来,那美人的歌颂竟变作一阵降落衰老的古音,不竭在王眉耳边反复着:“北去……返来……”
就在世人张望,嘲笑,怜悯这过继子不过替人的时候,王宅内却传出,不管郎主或是女君都对徾郎君极尽宠嬖,于徾郎君六岁生辰这日,郎君乃至上陈天书,要求陛下祭奠之时,将其带在身边,以显尊荣。
再抬眼撇见王眉面上的倦怠,以及日日渐无赤色的唇畔,圆妪心下绞痛——她不幸的女郎,明显是精贵的娇娇,却要如丈夫般行走。时不时还要遭到各家郎君背后的嘲笑,说他身材孱羸,难委重担,最多能够活到十二三岁,就算上天垂怜了。
幸而现在还是隆冬时节,如果春季渐浓,落叶缤纷的时节,女郎可没法随车行这么久……
缓缓展开眼睛,适应面前的暗淡后,王眉见到的便是来往繁忙的众家仆,一部分在筹办食品,另一部分正在安营,明显,这一次的郊游误了时候,故而他们只得在田野宿一夜。
于人前,琅琊王家闺名王眉的女郎短命,女君哀痛过分,郎主不忍女君缠绵病榻,便从旁支过继一同龄男童,单名为徾(mei二声)。
她抬眼,便见圆妪脸上带着熟谙的浅笑,看着她的面上恭敬中带着宠溺,周遭繁忙的下仆们来交常常,温馨中透出一股热烈,远处篝火边,一如玉美人身着歌姬盛装,口中吟唱,调子柔嫩,而她的大兄则慵懒地靠在美人身上,萧洒猖獗的神态一如既往。
此时炉内炭火勉强照亮车厢,隔着精美的帛帘,模糊可见门路两旁的树木缓缓后移。
面现一丝苦笑,那里有那么多的若不是,终究她该光荣,若不是出身琅琊王家,她恐怕早已短命了吧?
这世道便如同这残局,贼子当道,兵祸伸展,天下百姓无一幸免,就连最顶尖的各大士族,每走一步也要前思后想,唯恐一个思虑不周便满盘皆输。
大兄……圆妪……王眉想尖叫,喉咙却似被甚么锁住,不管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她想伸手去救圆妪,手臂却似被甚么箍住,不管如何都难以抬起,堵塞的感受令她蓦地展开眼,映入视线的是却马车黑黝黝的车身。
只见一道流光竟俄然从窗外穿进屋内,直直没入了女郎镜台前的漆妆匣内,待她趋步近前去看,倒是大吃一惊,女郎本来满满的妆匣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只躺着那块女郎出世时候郎君亲手砥砺的传家美玉。
想到这里,圆妪不由昂首打量起自家女郎,见王眉神采固然不见惨白,唇色却比在家中时候淡了很多,圆妪眉尖更蹙。
似是为了证明那天降吉祥的预言,自家女郎从小便聪明非常,两岁能言,三岁能读,在琴棋上更展露过人天赋,乃至连男人所习经史子集都能通读过后,极快地会心记牢。
但是思虑甚周又如何?他们这些士族后代还不是被逆贼逼到了逃离建康这一步?而在这个满目浮华的年代,除了留在建康的那几位,这些逃出来的又有几个是有真才实学,能够委以重担的?
“女郎,醒醒。”圆妪纯粹的洛阳腔混着一股烤肉的香味,唤醒了王眉胃的同时,也唤醒了她的精力。
郎主当时本因女郎命悬一线表情便不好,此时见着道人疯颠行动,更是大为不满。挥手就想命人将其赶出,倒是被谘郎君禁止,并于郎主耳畔轻语几声,而那道人就趁此时顺手一指女郎的妆匣,道了一句:“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