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微微吃惊:“那几盆绢花牡丹是皇后赐给女人病中赏玩的,女人全拿去历星楼,不怕皇后恼么?”
芳馨见我坐了起来,觉得我要水喝,便斟了一杯温水,道:“女人如何醒了?才刚陛下来看女人,女人晓得么?”
芳馨道:“女人,慎妃是自戕,陛下本来就不待见。女人暗里去祭奠也就罢了,若遇见了人……”
我微微惊奇:“殿下不是早已言明么?大报酬何有此一问?”
我心下甚慰:“是……玉机讲错。”
我凝神半晌,不觉笑出声来,一掌拍在膝头,连声道:“笨拙,笨拙。”说着拉住芳馨笑道,“姑姑放心,父亲必然能安然无恙地从掖庭属出来。”
我正要下榻谢恩,小简道:“陛下说病中不必谢恩。”
我亲身从柜当选了一件胡粉襦衫和素色银丝萱草纹对襟半袖:“慎妃都已经不在了,皇后还要在乎那些假花儿么?”我褪下红玛瑙珠串,换上素银镯子,又侧头取下发髻上的金环,“来日有的是事情让皇后恼,何止几支假牡丹?”
我仰过身,展开双眼。但见面前一片乌黑,我心头一慌,坐了起来。只听天子降落的声音道:“传闻她有一次芥蒂发作,几乎性命不保。”
我不欲她发觉我的泪痕,便含混应了一声。忽听远远的木坼响了三声,我痴痴道:“半夜了?”
小简走近一步,细心看了我的神采,道:“大人比明天好多了,陛下听了定会欢畅的。只是陛下才回宫,诸事都脱不开身,还请大人好好疗养,待陛下闲些,再来看望大人。”他对劲而略带奉承的神情,是面对宠妃所惯有的。
芳馨道:“启禀陛下,太医说女人必得好好安息,且女人就寝一贯很浅。”
我命芳馨拿出一只小香炉放在妆台上,拈香躬身而拜。施哲也讨了香,拜了三拜。我在妆台前呆站了好久,直到檀香燃尽。忽听施哲道:“朱大人病体未愈,还请早还。”
施哲道:“那一日下官遣人去漱玉斋请大人辨认几个字,如何大人辨不出,反倒是弘阳郡王辨出了?”
我笑道:“施大人但说无妨。”
腊月初八,是“腊祭”之日。
我拧着眉毛吞下苦涩浓稠的药,语气却淡如白水:“我自有分寸。”
他温言细语的体贴,令我想起芳馨等人被扣掖庭属时,他推心置腹的疏导。不觉心中感激,遂施礼道:“提及来,玉机还没有多谢施大人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施大人秉公心,不滥刑,明本相,解圣忧,玉机敬佩。”
芳馨忙按住我的肩头道:“女人细心头晕……”
他的声音再次在帘外响起:“好生顾问朱大人,朕重赏。”
刚出漱玉斋,便下起了小雪。芳馨忙命宫人归去拿伞。我兜刮风帽:“历星楼就在漱玉斋中间,这点路,不消打伞了。”说罢也不要人扶,向左一拐,走上莲花砖地的巷子。
施哲行礼道:“大人此言差矣,既是秉公心,何来照拂?”
涂过药膏,我在脸上覆了一块薄绢。虽是夏季,中午的阳光还是能将肌肤晒伤:“父亲只是进宫来讲明情由,想来不会上刑。何况……”我心念一动,蓦地坐起家来,脸上的绢帕滑落在锦被上。
施哲的右手拂过妆台上的红檀木嫁妆,微微一笑道:“下官前些日子从历星楼搬了好些东西走,厥后都命人还了返来。只要这只嫁妆,偶然中落在掖庭属,本日特地拿过来。”慎妃身后,掖庭属天然是将她的遗物全数搬走,细细查抄了一番。
我亲身抱了一盆绢花牡丹,放在妆台边的花架子上,笑道:“如许的小事,何劳施大人亲身过来?”
历星楼前多植佳木,春夏花叶扶疏,云蒸霞蔚,也算内宫一景。但是一到夏季,花叶落尽,便显得非常肃杀冷僻。矗立的楼体像一个衣衫褴褛的狼狈妇人,戚戚然躲在一片光秃秃的枝干以后,再没有畴前狷介昂扬的贵气。慎妃归天,历星楼人去楼空,整日大门紧闭,檐下连一盏宫灯都不挂。但是本日,倒是大门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