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申儒世主张已定,不容兄弟辩驳,就在他的万竹村东邻。那边稀有十亩地,原就是造万竹村时一并圈下,用去不敷一半,租给四周农户栽桃。因而,兄弟二人结伴往万竹村东看地,远远就见一片红云悬浮,本来是桃花盛开,花朵丛中,穿行飞舞成千上万粉蝶,如同花蕊从天而降,地下则碧绿缠绕,是间种的蚕豆,豆荚子在风中响着铃铛。申明世手一指:就是它了,桃花。申儒世并不非常附和,觉着色彩过分柔滑,不免有脂粉气。但再想落花成果,到底与稼穑有关,以是要把园名应在果实上,或者就叫“桃露”,还是感觉俗媚,或者“蟠桃林”,也不对,老是入偏锋。苦心揣摩,又有一名:沁芳。意境虽素净了些,字面却另有几分高雅,明世听了,默念几遍,决然道:叫“天香”。“天香”得自“沁芳”,却要高古,儒世不由佩服了。如此,多少离桃林的立意远开去,但非论如何称呼,园子还是以桃林取名胜。
此地临海,江水携泥沙打击而下,逐成陆地平原,是以而称上海。南北东西河网密布,多少年多少代,总苦于淤塞,无数水沟成了高山,舟船断路,又有无数高山犁成水沟,人家淹涝。每逢潮汛,泥泽交叉,再倒灌进海水,比如在盐卤中浆一遍。历朝历代,无不忙于开河与疏浚。及至本朝,拓宽一条范家浜,与旧河黄浦,南跄浦分解申江,直向海口去。又疏浚咸塘港、虬江、北沙港、蒲汇塘、吴淞江、顾浦、大瓦浦……一并归向申江,奔腾人海,一个浑沌天下终分出经纬来。嘉靖年,申江两岸设了六处官渡,通途便有了通途。
由造园子引发,周边州里,多有以土木为生存的。凿池子,烧砖瓦窑,开山取石,筛土运沙,运营苗圃……也就是依着这些谋生,镇市扩大繁华,房屋鳞次栉比,商店成行,酒旗林立,到入夜时分,换成红灯笼,的确满天流萤,又有一起谋生出场了。造园的工艺里,木工为最大。愉园里的奇石,天香园的桃林,是题额无疑,山、水、树、径可称辞藻,可再是神来之笔,终不成章句,需求依凭于亭台楼阁,方能连缀成赋咏曲唱。就是说,木工的活计干系到园子的布局,画园子的图是要经他们的眼睛,略有不是,便被挑出来,不管甚么造园大师,内心都怵几分,以是人称大木工。
其年,申明世三十五岁,儒世长十二岁,恰好一轮,都肖羊。自古就有男羊宝贵的说法,走遍天下有吃喝,在兄弟二人,非常应验。祖产极丰,运营盐业,就很可观,又有大片地步,姑苏处所上顷的棉田,松江则是稻麦,浙一带又有桑林与竹山,朱元璋修明长城,到江南募银子,他家也饶上一份,称得上是名绅。他们兄弟一辈,世道安定,天无大灾,国无大乱,田产增了一倍多,可说过着锦衣玉食的糊口。兄弟俩都是高身量,猿臂,蜂腰,长脸型,肤色白净。儒世去到西南处所做太守,很吃了苦,勉强做了三年,父亲归天,丁忧离任,一旦回家就再不去了。离家的三年,已染了些风霜,面上就有苍色。明世要年青一轮,本性也轻巧一些,不知人间的罪恶,新中了进士,意气风发,神情飞扬,脸庞一层玉白,光彩照人。两人都着湖绸便服,头顶圆帽,披儒巾。儒世的一身是皂色隐回字纹,明世是一种暗青,藏紫色团花。两人都系靛蓝丝绵腰带,青色布靴。芦苇绝顶,露一具划子埠,弃舟
嘉靖三十八年,上海有好几处破土完工,造园子。
申家次子申明世中进士而造园。申家不像彭家有渊源,只在此辈中才与经济宦途有涉。宗子申儒世在道州做太守,数年前离任回家,造园子名“万竹村”,以竹子为题。做兄长的本意是新园子取“菊”或“梅”,但内心也觉寒素了些,因兄弟不像他,是归隐,相反,正在待发之势,就想到白玉兰。白玉兰树干硕壮,花朵丰腴,堪载浑厚之德。申明世却有些游移,说白玉兰着花时确切昌大夸姣,但谢落也是大块大块地凋蔽,触目惊心。申儒世一想也是,又发起紫藤。申明世沉吟一时候,昂首笑道:桂花如何申儒世也笑了,“桂花”摆了然“折桂”的意义,浅近了不说,又是可食的香味,蔬笋的膏腴,晓得兄弟是在敷衍,表示紫藤也分歧意。便把话题放下,先择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