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弯下腰去附耳低言,把蒋竹山要了李瓶儿的事略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只要你弟兄二人替我出出这口气便罢了。”接着搂起衣底,顺袋中另有四五两银子,全倒了出来与了二人:“且拿去打酒吃,只要替我干好了,还谢二位。”
月娘听了,欲待出去驱逐,心中又吞不下这口气;欲待不出去驱逐,又怕西门庆性子不是好的。沉吟了一回,因而轻移莲步,款蹙湘裙,出来驱逐。瓶儿出得轿来,抱着宝瓶,径往她那边新房里去了。迎春、绣春两个丫环早在房中铺陈伏贴。
打发了蒋竹山出门,家中立时平静了很多,瓶儿心中一紧,又想起西门庆来。自探听得西门庆家中没事,心中非常悔怨,每日茶饭慵餐,蛾眉懒画,把门儿倚遍,眼儿望穿,盼不见一小我儿来,泪珠儿顺着脸腮落湿了衣衿。
“你这铺中有狗黄没有?”此中一个问道。
瓶儿见西门庆连续三夜不进新房来,暗自落泪。到半夜,打发两个丫环睡了,饱哭了一场,走到床边,用脚带吊颈,吊颈自缢。还好两丫环警悟,昏黄中见新房里灯光暗淡,人影晃晃,赶紧起来剔灯照看,吓慌了手脚,走到隔壁叫春梅说:“俺娘吊颈哩!”慌得弓足起来到这边看视,见瓶儿穿戴一身大红衣服,直挺挺吊在床上。弓足赶紧和春梅一道把脚带堵截,挽救下来,撅了半日,瓶儿吐了一口涎水,方才复苏。弓足又叫春梅:“后边快请你爹来。”
竹山慌了:“我那里借你银子来?我借了你银子,也有文书、保人。”
那一名又说道:“过来。叫你!咱与你说句端庄话罢。蒋二哥,你休推睡里梦里!你二年前死了娘子儿,问这位鲁大哥借的那三十两银子,本利也该很多了,本日咱哥俩登门来问你要,俺刚才进门说先问你要,你在人家招赘了,初开的这个铺子,恐怕丧了你去处,显俺没阴骘了。故此先把几句风话来教你认范,你不认范,他这银子你少不得还他。”
竹山认的是死理,还说:“我几时借他银子来?”这话刚说出口,那鲁华又要出拳头,竹山软下劲来,改口道:“就是问你借的,也得渐渐好讲,如何这等撒泼?”
鲁华把三十两银子交与西门庆。
西门庆说道:“本日夏大人操心,在新庄子上摆席唱曲,只请了五位客。我恐怕路远,来得早。”
鲁华、张胜得了三十两银子,直奔到西门庆家回话。
“从那日提刑所出来,蒋竹山就被二娘打收回去了。二娘悔怨死了,一心还要嫁爹,比先前瘦多了,央及小的好歹请爹畴昔,讨爹的话儿。爹若吐了口儿,还教小的回她一声去。”
另一个说道:“你休问他,量他才开了几日铺子,有几味药材。”
蒋竹山交了银子返来,归到家中,瓶儿那里还能容他,说道:“你趁早与我搬了出去!再迟些时,连我这两间屋子还不敷你还债。那三十两银子,只当奴害了汗病,问你讨了药吃了。”
玳安说道:“刚才二娘使冯妈妈叫了小的去,与小的酒吃,我说不吃酒,强说着教小的吃了两盅,就脸红起来。现在二娘倒悔过来,对着小的好不哭哩。”
竹山只得出来安抚公差,又去里边哀告瓶儿,跪在地下,哭着说道:“你只当积阴骘,四山五舍,斋僧布施这三十两银子了,若不与他们银子,这一归去,我这烂屁股上怎经得再打,就是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