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
一声清脆之音切入雨声,让沈慕卿心神一震,他方一抬首,便见一热腾的食盒送至面前,饭香飘飘零荡,溢满鼻尖,方用包子仓促充饥的肚子,又饿了起来。
哐啷——
那一刻,这志高气昂的少年抱着食盒失声痛哭。
“我们少爷赏你的,吃罢。”
“够了,”季拂心腔调扬了一扬,目中孕有多少愠色,“此事切莫再提,他们背面不也道了歉么。世事因果循环,总有回报之日。娘切身子不好,我积德事亦是为她积善。成了,将包子给他罢。”
“呵,一番美意?”倚墙之人——沈慕卿忽而仰首大笑,带着难以化开的沉痛,声声讽刺,“当今天下,世态炎凉,民气不古,那个会无端恩赐。本日你施恩予我,谁知你他日但是要我以命相报,呸!”
霎那,沈慕卿心潮迭起,万千彭湃,如被热流涌过,如被重石击落心底,激起滔天骇浪,朝旷远开阔之地澎湃奔去!
遐想此人将来了局,季拂心顿生怜悯之心,遂唤小僮将方买的包子取来相赠,让那人得以饱餐一顿,生着力量另餬口路。但小僮却涓滴不肯,将脚跺得啪啪地响。
“你懂甚么!”沈慕卿蓦地抬首,乱发下的一双眼竟是锋利非常,如若利刃出鞘锋芒大绽,“我习武十数载,自幼以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为夙志。怎料世道险恶,天子昏庸宦海腐朽,一腔抱负无处可施,还落至如此地步!投身宦途又能如何,抵不过贿赂公行爬至高位,比不过天子一道拔擢小人圣意!”
“我不消你怜悯。”一道男音穿透雨声,声音沙哑,如同钝锯磨着朽木,咿呀刺耳。
蒸腾的热气被雨水打散,寂静的时候中,包子被大雨浸烂成一滩。
现在皇城以内,天子为撑一分薄面,营建皇城繁华的假象,凡是这等流浪之人被官府发明,皆会被驱之出城。则被驱之人,因无过所之故,要么饿死荒漠,要么以林为居,以兽为食。
墙下之人一身肮脏,乱发垂于眼下,豆大的雨珠顺着打结的发滴落,溅得衣衫湿透,他便如同久未逢甘霖的枯树,整小我都透出一股子的寂然之意,哪怕小僮骂声再厉,还是沉默不言不动。
“心之所志,当贯于行而非止于说。若真有济世之心,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前路难行,则另辟门路,前有停滞,则披荆斩棘!”季拂心愈发冲动,迎着对方惊诧双瞳,字字吐清,“现在你不过空口大话,纵你弃志,天子不会痛心少一良才,百姓不会可惜无你相济。但若他日你得登高位,凌于天下,何惧无人不识君之高义,何惧小人当道阻你兼济天下!”
他此生不甘碌碌而有为,心胸鸿鹄之志,愿凭靠己身之力投效朝廷,驰骋疆场扫平敌寇,遂辞父离家,前去皇城插手武举,只望平步青云,拜将封侯。怎料武举之时,不过一时错手误伤别人,便被小人诬告冠以杀人之名,百官在场无人出面以证明净,天子轻信谗言亦不细查,当即令下取他首级,世人当场化身饿虎扑身而上,幸而他身怀技艺,险险逃生。
方觉人生十数载,最甘旨的不过是落魄时的一餐饱饭。
季拂心眉峰不悦地耸动,而小僮则板起了脸,跨前一步,挥手呵叱:“你这叫花子,何为在此挡路,去去去,滚边儿去!”
竹箸落地,溅起银花朵朵,擂入心间。
白花的包子如若被打翻的白棋,洒落于地,污水一溅,立时被染上一层泥垢。
数月的流亡,让他认清了人道的凉薄与贪婪,看清了世道暗中——厚利。若无显赫家世背景抑或是款项相诱,纵你身含委曲,亦无人替你鸣冤。可他一铮骨男儿,焉能屈身折节替人拾屐,故而所谓的抱负,在这怪诞的世道面前俱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