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倾城之恋：张爱玲小说集 > 第31章 心经(3)
许太太与小寒只得钻进车去，兜起了油布的篷。小寒道：
海立想不到这句话又获咎了她，招得她如此狠恶地包庇她爸爸。他被她堵得紫涨了脸道：“我……我并不是指着你父亲说的。他们或许是纯粹的爱情的连络。唯其因为这一点，我更没有权力干与他们了，只要你母亲能够站出来发言。”
小寒跳脚道：“我有甚么不好？我犯了甚么法？我不该爱我父亲，但是我是纯粹的！”
海立另有点疑迷惑惑隧道：“你真的……”
小寒站在门口，愣了一会，也走进客室里来。阳台上还晒着半边太阳，她母亲还蹲在凉棚底下修剪盆景。小寒三脚二步奔到阳台上，唿朗一声，把那绿瓷花盆踢到水沟里去。许太太吃了一惊，扎煞着两手望着她，还没说出话来，小寒顺着这一踢的势子，倒在竹篱笆上，待要哭，却哭不出来，脸挣得通红，只是干咽气。
峰仪笑道：“但是她现在碰到了我！”
小寒道：“你――你别对我这么好呀！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许太太不言语了。车里静悄悄的，每隔几分钟能够听到小寒一声较高的哭泣。
峰仪道：“但是我有老婆！她不爱我到很深的程度，她肯不顾统统地跟我么？她敢冒这个险么？”
小寒道：“我跟龚海立订了婚了。”
小寒望着他。都是为了他，她受了这很多委曲！她不由得滚下泪来。在他们之间，隔着地板，隔着柠檬黄与珠灰方格子的地席，隔着睡熟的狸花猫，痰盂，小撮的烟灰，庞杂的早上的报纸……她的粉碎了的家！短短的间隔，但是满地仿佛都是玻璃屑，锋利的玻璃片，她不能够奔畴昔。她不能够近他的身。
他这话音里的表示，仿佛是白搭了。小寒的确没闻声，只顾说她的：“你得劝止她！她疯了。不幸的绫卿，她还小呢，她才跟我同年！她不懂这多么伤害。她跟了我父亲，在法律上一点职位也没有，一点保障也没有……谁都看不起她！”
小寒不答。隔着衣服，许太太感觉她身上一阵一阵纤细地颤栗，便问道：“如何了？”
小寒道：“爸爸如何会到病院里去的？”
许太太道：“你怪我没早管你，现在我固然迟了一步，有一分力，总得出一分力。你明天就解缆，到你三舅母那儿去。”
海立道：“但是……我对她……也不过如此。小寒，对于你，我一向是……”
她正在犹疑，她父亲提了一只皮包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小寒很快地抢先跑到门前，把背抵在门上。峰仪便站住了脚。
小寒舔了一舔嘴唇道：“不晓得。你跟绫卿闹翻了么？”
许太太道：“噢。几时解缆？”
许太太道：“晓得了。我去给你办理行李去。”
海立赶紧跨上自行车走了。小寒极力捺住了本身，回到公寓里来，刚巧误了电梯，眼看着它冉冉上升。小寒重重地揿铃，电梯又下来了。门一开，她发展了一步，内里的搭客本来是她父亲！她木木地走进电梯，在黯黄的灯光下，她看不见他脸上任何神采。这些天了，他老是躲着她，不给她一个机遇与他伶仃说话。她不能错过了这一顷刻。二楼……三楼……四楼。她低低地向他道：“爸爸，我跟龚海立订婚了。”
小寒浅笑道：“是吗？”
小寒低头不语。许太太道：“明天，你去你的。这件事你丢给我好了。我会对他解释的。”
峰仪道：“我正要奉告你呢。我有点事要上天津去一趟，担搁多少时候却说不定。”
许太太叹了口气道：“我么？我一贯就是不要紧的人，现在也还是不要紧。要紧的倒是你――你年纪青着呢。”
许太太道：“他好好地在那边。我不过是要你返来，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