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诸葛清琳同姐妹们至陈夫人处,见陈夫人正和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性命官司等语。因见陈夫野生作烦复,姐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本来这李氏即李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李兰,今方五岁,已退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祭酒;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者。至李守中持续以来,便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此女未曾叫他非常当真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绩女红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以是这李纨虽芳华丧偶,且居处于膏粱斑斓当中,竟如槁木死灰普通,一概不问不闻,惟知侍亲养子,闲时陪侍小姑等针黹朗读罢了。今诸葛清琳虽客居于此,已有这几个姑嫂相伴,除老父以外,馀者也就无用虑了。
本来这梨香院乃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馀间房舍,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李蟠的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上又有一个角门,通着夹道子,出了夹道便是陈夫人正房的东院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李阿姨便过来,或与李母闲谈,或与陈夫人相叙。宝钗日与诸葛清琳、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做针黹,倒也非常相安。只是李蟠开初原不欲在李府中居住,生恐姨父管束不得安闲;无法母亲执意在此,且李宅中又非常殷发愤留,只得临时住下,一面令人打扫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畴昔。谁知自其间住了不上一月,李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都是那些纨气习,莫不喜与他来往。本日会酒,明日观花,乃至聚赌**,无所不至,勾引的李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说李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看管不到;二则现在房长乃是李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都是他掌管;三则公私烦复,且生性萧洒,不以俗事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罢了。况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别开,肆意能够出入,这些后辈们以是尽管放意畅怀的。是以李蟠遂将移居之念垂垂打灭了。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又闻声母舅陈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李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娘舅统领,不能肆意华侈,现在升出去,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讨道:“我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居住,那看管的人未免偷着租赁给人住,须得先着人去打扫清算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我们这进京去,原是先拜见亲朋,或是在你娘舅处,或是你姨父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宽广的。我们且住下,再渐渐儿的着人去清算,岂不消停些?”李蟠道:“现在娘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天然慌乱起家,我们这会子反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呢?”他母亲道:“你娘舅虽升了去,另有你姨父家。况这几年来你娘舅姨娘两处,常常带信捎书接我们来。现在既来了,你娘舅虽忙着起家,你李家的姨娘一定不苦留我们,我们且忙忙的清算屋子岂不令人见怪?你的意义我早晓得了:守着娘舅姨母住着,未免拘紧了,不如各自住着,好肆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住几日。我带了你妹子去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李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只得叮咛人夫,一起奔荣国府而来。
当时陈夫人已知李蟠官司一事亏诸葛追云就中保持了,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孤单。过了几日,忽家人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百口进京在门外下车了。”喜的陈夫人忙带了人接到大厅上,将李阿姨等接出来了。姊妹们一朝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必说。叙了一番契阔,又引着拜见李母,将情面土物各种酬献了。百口俱厮见过,又治席拂尘。李蟠拜见过李政李琏,又引着见了李赦李珍等。李政便令人出去对陈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年纪,外甥年青,不知碎务,在外住着恐又要肇事:我们东南角上梨香院,那一所房十来间白余暇着,叫人请了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陈夫人原要留住,李母也就遣人来讲:“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师密切些。”李阿姨正欲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若另在外边,又恐纵性肇事,遂忙应允。又私与陈夫人申明:“一应日费供应,一概都免,方是处常之法。”陈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自便,从而后,李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