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字,举重若轻,狠狠叩在众高僧心头,百官对于成去非几近威胁的姿势亦一团错愕,而成去非则已持续道:“昨夜台阁收到一份西北军报,雍、凉、甘等州暴雪成灾,胡人趁机偷袭抢杀,而西北的军饷已拖欠一季,亦需兵源,国朝边疆之危,从未肃除,倘真有一日,胡虏南下,在坐诸位,莫说去渡黎庶,是否能渡得了本身,尚未能知罢?”
无需等候太久,有司未几时奉告百官,本日朝会不在东堂,改成太极殿。如此行动,自惹人猜想,不过百官入殿后,天子便先抛出了成去非私家奏呈,内侍得了表示后,方翻开来读,如此开宗明义,不出两句,已让人听出端倪,是以读至“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妃耦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成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陈述短长之际,底下已经骚动起来,一面摆布相议,一面不忘悄悄打量着成去非,而坐上天子没有涓滴的情感可言,有司提示多次,群臣仍然按捺不住心中荡漾,一张张嘴焉能作罢。奇特之处在于,内侍话音既了,殿上反倒温馨下来,天子扫将一眼,众官百态,皆在面前,同之前括检寺院时的鸡飞狗跳,可谓天壤之别。天子等了半晌,终有人欲要出列,却也只是摆手禁止,转而叮咛近侍:
妙远会心一笑:“请圣天子听拙僧细言,再发怒不迟,中华无经像之前,中华百姓不知有佛,三皇之前并无笔墨,人遂不知五常之理,当时人只知其母,不知有父,同禽兽无异,是以百姓需借经像方知佛法,现在上觉得佛像无情,敬之无福,故七庙之像,亦可废矣。”英奴向来不善抵赖,一时无话可接,反倒是群臣应和不已,相互点头称是。
“佛可弘善,可报四恩,可资三有,今上缘何忽欲罢之?”有人开端发难,很多人本就只待一人起势,后续自一拥而上,或为身家实在短长,或为尊佛敬神之心,或为出自虔诚制止主君获咎神佛而招致灾害,亦或甚么都不为,只为发声,凡此各种,天子偶然细究,他要看在金碧光辉的大殿上,他的臣子们是如何故口厮杀,谁忠谁奸,君子小人,他们到底要如何一决雌雄,而即便身处人群当中,却总似一人独立的成去非又要如何反击,天子群臣,还未曾领教过年青的贵介后辈展露他思辨的敏捷,过人的聪明,以及那份舍我其谁勇者不惧的气势。
直到蒲团上高僧妙远道一句“拙僧有话欲问官家。”满朝忽而闭口,天子便道:“请大师发问。”
沈复道:“人神两届,各有通例,向来贤人治国,且都要同一法度。万乘之君,并非爱好别人表达尊敬,但倘无尊卑,则王教不统,不统则生乱。何况僧未登圣,俱是凡夫,不能不拜天子。”
一语刚落,更是惹得一片鼓噪,峨冠广袖的群臣虽仍矜持地握动手中笏板,却无一例外把目光纷繁投向殿门入口:几十余位江左最负盛名的大德高僧门鱼贯而入,以大师支林为首,只是山呼奖饰,却未行叩拜之礼,便就此席地盘腿坐于内侍们已给备好的蒲团之上。
此语一出,又是言惊四座,台阁何时收到这等军报,坐上天子亦不知情,满朝死寂,一向寂静不语的支林大师,终究也未曾开口,直到大司徒沉寂发问道:“倘恃力而行,幻灭三宝,是邪见人,而阿鼻天国不简贵贱,卿何得不怖?”
“宣高僧们入殿。”
“佛法虽高深高深,却乃本国之法,不为我朝治天下所需,自可废而不消,而七庙,乃是我国朝圣天子之本,大师如此,过分无礼,是要君父不认祖宗?”成去非开口顷刻,太极殿上统统目光纷繁会聚于其一身,妙远身侧亦有高僧小声提点:“这便是乌衣巷成去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