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清脆的铃铛声摇入耳,辘辘有声的毛驴板车也呈现在视野绝顶,赶车人乃吴冷西,那车上则坐一须发皆白老者恰是水镜先生,成去非一颗心便将将跳得紧,等板车近了,吴冷西吁停毛驴,成去非上前跨了两步,以手触额,顿首膜拜道:
晚风缓缓地吹,白日里的燥意已消逝殆尽,成府门前向来打扫地一尘不染,成去非现在亦是一尘不染端端方正立于阶下。福伯已得了动静,晓得至公子的恩师可贵第一次拜访,本欲安排人一字排开相候,被成去非回绝,府里高低皆清楚至公子行事向来专断难以捉摸,遂也作罢,一时候府前独他一人孤零零立在那,纹风不动,神情持重。
这态度并不明朗,成去非沉默,好久方道:“门生谢教员教诲。”
迈下台阶时,不知怎的,又情不自禁回顾看了一眼,黑魆魆的一片,真的甚么也望不见了,亦听不到了,想教员那佝偻身影,毕竟没忍住,引袖拭了拭眼角方踏入家门。
白叟苍然的声音猛得直撞心底最柔嫩处,成去非抬眼望着恩师,没由来的心伤,即便是面对父亲,他也未曾有过这般表情,很久,方答道:“门生痴愚一念,至死不改,无怨于人,无怨于天。”吴冷西听得心头一凛,不由呆呆看着他,亦知他那颗心到底未变,一时更是无言。
成去非进到阁内,安设好水镜先生于榻上坐定,方趋前跪坐在那榻下,心中甚是难过:“教员腿疾,门生竟半点不知,倘早日来建康,也好寻名医保养,不至严峻如此……”水镜一向在打量他这经年里的窜改,只觉面前弟子现在气度独可用《诗》里“崧高维岳,骏极于天”对比,遂微浅笑道:“老则病生,不过天然之道,伯渊不要往内心去。”
成去非深深沉默,他的教员确是老了,不然便不会有如此欣然神态,或许人老了,便是这般心肠?但不管老与不老的恩师,即便只是端坐无声在此,也自有熨帖心灵之服从,他的面前身后有师者在,约莫便可抵寒宵冷雨,道不孤矣。
“琬宁你过来,替我梳头发。”
说着放低腰身由吴冷西帮扶,将水镜先生背起,待教员上身的顷刻,竟只像是一稚童重量,成去非眼角忽就潮湿,忍了忍,同吴冷西一道入了府,一起家仆不免暗自称奇,却不敢过分探听,冷静退至两侧只鄙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