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男人不耐烦地挥开追上来的女人,昂开端整整衣袍,“你个头发长见地短的,懂甚么!我这是去诗文会友,说不定哪天就得了哪家大人少爷赏识提携,也能捞个知府县令的铛铛,你就等着仕进家夫人吧!诚恳在家呆着,不然返来我休了你!”

“不——”床上头上缠着红巾子的妇人俄然收回锋利的叫声,扑倒男人脚下,紧紧抱住男人的腿,泪声俱下求道,“孩儿她爹,求求你,求你留下她吧,就算是个丫头也是条命啊,也是我们的女人啊······”

男人大步拜别,女人抱着孩子有力地倚在门边,渐渐滑下,粗麻的中裙下排泄殷殷的血迹。女人仿如未觉,解开衣衿,低头哄着怀里哭哑了的女婴。一滴滴眼泪滴落,划过女婴的脸庞,像是划过天涯的流星,不知祭奠着谁的生命。

“又是个女娃!呜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难道天绝我杜茂一门哉!现在家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徒有四壁,焉有多余的口粮赡养这么一个赔钱货?莫不如,莫不如早早送你走罢,也免除了一世辛苦!”肥胖的男人身着洗的变色的圆领长袍,一步三叹地抱着怀里重生的婴儿走向水缸。

说着男人找到了碎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眼睛一亮,把银子攥在手里,冲女人道:“哼!贱婊子此次就饶了你。再敢背着我藏银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不等女人说完,杜茂回身去搜妇人的嫁妆。女人踌躇了一下,还是抱着婴儿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谨慎翼翼地开口:“官人,那是卖了嬅娘姐妹剩下的银子,还指着······”

眼看男人就要出门,女人仓猝追上,“官人,这银子是留着买粮的······”

女人从速从男人手里接过婴儿,仿佛又怕男人抢走似的退开两步,才战战兢兢地说:“在,在我嫁妆的夹层里······”

男人一脚踢开妇人,骂道:“我还没与你算账!当年我不顾母亲大人反对,从红袖楼赎了你,你瞧瞧你,嫁于我这十多年来,连个蛋也不会下!赔钱货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现在可好,家里都被你娘儿几个丧门星败光了,你另有脸叫我留下这个扫把星投胎的?留下?好啊,你倒说说,家里哪儿有钱赡养她这一张嘴?”

而是现在,方才出世之时,毫无抵挡之力,被她的亲生父亲,几近灭顶在自家的水缸里。是她的荏弱的母亲,冒死的要求,用她姐姐们卖身的银子,向她的父亲,换回了她一条命。

北国又作几番秋。小银钩,挂帘绸。高低蹉跎,犹自上林游。玉盏金杯翻手碎,兴不减,上兰舟。

小婴儿永久也不会晓得,她这平生中,离灭亡比来的时候,实在并不是身为风尘舞妓时走投无路下孤注一掷的纵身一跃,不是手刃了苏璋而遭受无止无休的围追堵截,不是作为夫役修建重霄宫时不知何时就会累死饿死被活活打死在荒山野岭,不是从戎十载多少次存亡一线,不是一百孤骑被三万雄师困于后代定名为倾蝶峡的知名山谷······

有墨客作《江城子》一首为证:

柳太傅,邰御史等清流之臣面北伏地痛哭;

明楚历994年,南宁朝第二次北伐大战再次败于鬼戎,二十万男儿埋骨江北,三十万残兵狼狈撤回。这是继十年前用时近三年的第一次北伐大战后最大的一场北伐战役,没有十年前平朔妘氏的倾力互助,没有十年前昌和大长公主的支撑,没有十年前残留在江北的几十万雄师共同,只要十年间被江南暖风熏醉了骨头的朝廷,只要十年间被北蛮胡人奴役成性的布衣,不是十年前的功亏一篑,而是,惨败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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