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脸上的沉厉寂然也垂垂消去。
郑毅和韩蛰一左一右将樊衡扶着,郎中敏捷措置了他身前的伤口,便叫樊衡趴在榻上。
桌上食盒里备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是怕韩蛰劳累过分,补身子用的。
但好歹是从乌黑沉坠的深渊醒了过来。
但,值得。
闻召而来的数名郎中早已将各色伤药备得齐备,待韩蛰飞奔而至,当即围拢过来。
这回都无需他亲身脱手,对着有将无兵,民气涣散的仇敌,河阳的诸位将领和韩蛰身边的傅益等小将都堪当重担,捷报连连。
令容被香气引诱,下认识吃了,便见韩蛰挑眉,“当真好喝?”
那晚韩蛰去策应樊衡,她歇了一宿,次日跟傅益说了府里的事。兄妹俩都曾承教于傅老太爷,先前傅老太爷病势缠绵,令容也回府看望过多次,晓得人上了年纪,这类事难以胜天,沉默对坐一阵,也只能接管。
韩蛰一声低低的唿哨,数枚哨箭次第甩出, 收回锋利的吼怒,如同照应。
令容取细瓷碗盛了给他,香喷喷的气味扑过来,直往鼻子里钻。
“但甄嗣宗还活着――”韩蛰立马提大声音,见樊衡强撑开眼皮,续道:“甄家家世仍在,你说过,要亲眼看他阖府式微,洗清昔日罪名。”
一丝笑意缓缓勾起来,樊衡含混地“嗯”了声,就想阖眼。
“晓得……”樊衡声音很低,乌黑的瞳人集合,含混道:“我会……活着。”
樊衡呲牙,拼尽满身的力量,奋力向外冲杀、奔逃……
令容没比及夸奖,在桌底下悄悄顿脚,“既然不好喝,就别喝了!”
谋逆之初大张旗鼓,刘统前锋大进势如破竹,范通重兵压阵,气势汹汹。现在主将父子皆被刺杀,便如帅旗轰然倒下,搅得民气惶惑。
对于重伤将死的樊衡而言,这三个时候若被担搁,足以让奄奄一息的他血尽毙命。
傅益交战在外,不成能回府,便单独往平静处去,对着金州的方向叩拜,沉默了一宿,次日仍生龙活虎地服从于韩蛰,率军出征。
“好!”韩蛰斩钉截铁,“在都城等你。”
而范通一死,河东诸多悍将便没了震慑,异心四起。
韩蛰尽管笑,举碗将里头的汤都喝了,暖热甘旨从舌尖到喉咙再到腹中,将整日劳累消弭殆尽,见令容纤手支颐,似入迷的模样,搁下碗勺睇着她,“想甚么呢?”
樊衡极力前行,手臂、腿脚、腰腹,不知受了多少重创,却只能咬紧牙关往外逃。
“屋里坐着闷,刚出来没一会儿。”令容敛眸,同他往屋里走。
樊衡这一起都隔着层里衣,穿贴身上等细甲防护,饶是如此,浑身高低也有很多血肉恍惚的伤口。在场都是刀刃走过来的昂藏男儿,见惯凶恶,待将樊衡染满血迹的衣裳剪碎,剥了细甲,瞧着利箭所刺和刀砍剑削的伤痕,还是各自色变。
眼眸抬起来,亮晶晶的。
韩蛰明白他的意义,点了点头,“迟误一会儿无妨。我等他醒来。”
范通父子的死讯敏捷通过锦衣司诸多眼线的嘴,传遍河东各地。
被范通重金拉拢的匪贼、流民几近在一夕间如鸟兽四散,军士们虽碍于军令不敢擅动,传言却敏捷伸展,早已没了开初志在必得的奋勇干劲,或是张望,或是投向朝廷,民气顷刻涣散。
樊衡不在乎受伤,哪怕重伤将死,只要留一口气在,这条命就能保住。
晌午安息的时候,她又梦见了昭儿。才出世没几个月的小娃娃,嘴里只会咿咿呀呀的,梦里他还在襁褓,仿佛是饿了,正呜呜地哭,如何哄都哄不好。她从梦里惊醒来,全部后晌都有些魂不守舍,仿佛心机都陷在昭儿身上,挪不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