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则在朝堂和丧事两端驰驱,直至腊月尾时受禅即位的大典筹办齐备,才算得空。
高阳长公主亦勃然变色,“章斐身为皇妃,扶养太子,皇上正视恩遇,你怎能作此胡言乱语!”
他是从寝宫过来的。
中间宋建春随即道:“天下百姓皆知皇上无人君之德,致祸乱横生,百姓频频遭难,若非韩相在朝,四方节度使岂肯归服?似冯璋般揭竿而起者,不知多少!自古以来,荣枯盛衰,皆有定命。望皇上早作定夺!”
韩蛰天然要谦辞,不敢立时受禅。
永昌帝的心几近颠仆冰窖里,就见樊衡关上殿门,隔断他的视野。
深夜父子独对,回看来路,韩镜终是心结难明,神情黯然,声音衰弱,“存静畴前很有分寸,本觉得会是阖府欢乐,却终究走到了这步。解忧的事,傅氏的事,他是半点都不肯让步。”
“……前晌跟母亲入宫,见到了太子,还笑着给我剥糖吃。”令容靠在韩蛰肩上,手指闲着无事,形貌他胸前贲张的表面,稍稍抬眸,“夫君筹算一向将他养在北宫吗?”
前路一定尽是坦途,却值得等候。
韩家寻医问药,却挽不回韩镜低沉的意志,只能守在榻旁,眼睁睁看他油尽灯枯。
幸亏另有册封皇后的典礼,他会在那座寂静皇宫里,牵着她步上高台,受群臣膜拜。
晚间回到银光院时,昭儿躺在小摇床里,因屋中熏得暖热,身上只穿两层绵软的衣裳,藕断般的小腿暴露半截,被胳膊抱着送到嘴边,正唆那又软又小的脚指头——这是他昨日才学会的,行动不算谙练,却玩得不亦乐乎。
韩蛰不敢设想,倘若真的跟令容阴阳相隔,他会如何。
这些年踏血而行,他对统统人——包含他本身都能狠下心,唯独她是个例外。
令他甘心步步让步,终究卸下盔甲,倾慕珍惜。
“我只是不甘心……”
当今后晌,韩镜乘小轿回府,甄嗣宗请郎中急诊,余下几位老臣灰溜溜地各自回府,再没敢多群情韩蛰半个字。
实在早该看明白,韩蛰当年会拔剑指着他鼻子,会在朝堂上步步紧逼,便是不太将他这天子放在眼里。但是他这天子生来庸碌,能稳居帝位,不过仗着皇家血脉、群臣搀扶和禁军保护,乃至朝堂政事,他也需仰赖韩家,饮鸩止渴般,养虎为患。
汤药有浓浓的腥苦味道,韩墨舀在勺里,韩镜只尝了尝,便喝不下去了。
甄家门庭萧瑟,里头倒设了小小宴席,甄嗣宗居中而坐,四周数位老臣,都是昔日故交,跟韩家不太对于,却又希冀攀着太子的高枝飞黄腾达的——府里都有些职位,却难以摆布朝政,算是最后一波不平韩蛰的刚强老臣。
这事难以一蹴而就,韩蛰既已安插恰当,便胸有成竹。
礼部筹办已久的即位大典也在这日昌大停止。
从潭州回都城,在山南遇袭昏倒时,阿谁曾将他拖入深渊的深沉梦境像是烙印刻在内心,哪怕只是个梦,哪怕隔了好久,也没淡去半分。梦里他落空了令容,阴阳相隔。虽只是虚妄梦境,那种清楚而刻骨的痛,却像是实在产生过普通,令他常常回想,便觉痛如锥心。
韩墨握着那双枯瘦的手,在旁沉默。
先前韩蛰班师,永昌帝龙颜大悦,被韩蛰推却庆功宴后, 他便在别处摆了个小小的宴席, 连着数日,带两位迩来宠嬖的嫔妃取乐,喝了很多酒。本今后晌, 他便是在寝宫里肆意取乐,邻近傍晚才从爱妃身上爬起来, 一道用晚膳。
麟德殿里, 高阳长公主等了半天也没见永昌帝的影子, 稍觉烦躁,在外殿来回踱步。
不远处韩征和傅益盔甲严整,疆场上历练出的将领,有着差异于旁人的刚毅英勇之态。而在都城以外,有杨裕,有长孙敬,有即将赶往河东的樊衡,亦有无数愿以性命保卫百姓的健勇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