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冷飞雪紧紧攥着那画卷,指着那落款,一字一顿念叨:“洛寒,甲申,崇宁三年,冬。”
“呵,呵,呵,”她干笑数声,道,“公主却连他的解释都未听,一见别人来了,便甚么痛恨都忘了。宋人说,他有首要的任务在身,还不能与她走。公主说,她愿等,比及他来带走她。谁想那宋人二话没说,将弯刀直接捅进她的胸口。他觉得公主已经死了,便弃尸荒漠,逃之夭夭了。”
“好一个‘偏笑寒’,好一个‘落梅慢’,好一个‘伊人欢’……”她踉跄两步,两眼已是浑浊呆直。
笑儿鼓掌道:“好极,好极!那你听我讲个故事吧!”
冷飞雪愣了愣,道:“你就是西夏公主?”在她心中,公主都是崇高貌美,同面前这干瘪老太婆相去甚远。
自入了寒牢,冷飞雪也曾试图找寻出口,终是徒劳。那潭底大牢皆是石壁,坚不成摧,别说开启不得,即便敲碎了石壁,潭水一旦灌入,也是死路一条。
笑儿翻开她的床,内里是一个庞大的容箱,里头满是画轴。冷飞雪本身也是爱作画的,却从未见过如此精美高贵的画纸,轴杆皆是玉制。笑儿挑出一幅,许是她最对劲的作品,谨慎翼翼展开――
“多久没人叫我公主了。”笑儿拢了拢狼藉如魔的头发,颇不美意义地笑了。
“有何必衷?你又怎的晓得?”冷飞雪委实替她不平,那该死的宋人的确丢了大宋王朝的脸。
画中人好一派少年意气,手握弯刀,登萍渡水。远山茫茫,冬雪漫漫,好一个琉璃天下。那笔锋流利,泼墨如洒,端的是妙笔生花。冷飞雪由衷赞叹一番,又见留白处有诗句,想必是那落儿所题。她轻声念那题诗:“煮酒赏新雪,夏季偏笑寒。调曲落梅慢,惟愿伊人欢。”连念了十余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念得声音颤栗,泪水流淌。
“情到浓时,我和落儿也会相背而坐,他老是一个字也不说,那是在害臊。”笑儿持续道,“我们常在江上泛舟,他于舟中生火煮酒,我则磨墨画画。画的是远山如黛,绿水长流,画中人是眉头轻蹙,目光通俗。他问:‘何故老是画我?’我答:‘你长得都雅。’他握着我的手,在画中留白处题上汉人诗词。我看不懂,他便细细讲授,声音暖和婉耳,好似风起松涛,浪拍金沙。我好欢乐,好欢乐……他一本端庄地讲着各种故典,我一个字也未听明白,只是看他嘴唇启启合合,趁其不料,凑上前亲他。这时,他会沉默半晌,而后持续讲,却不知脸已绯红,哈哈哈!”她像个孩童般拍掌大笑,一派天真烂漫、少女情怀,却不知本身早已老态龙钟。或许她并不如看起来那般衰老衰弱,但长年的软禁及旧伤的折磨无疑减轻了她的朽迈。
“洛儿作这首诗的时候,我吵着要他娶我。他承诺道:‘有生之年,定三媒六聘,娶你过门。’我当真好欢畅,回宫后一宿未眠,连夜清算金饰,筹办同他私奔。不过,我到了相约之地,他却没来……”她叹道,“这是我为他作的最后一幅画。”
“有生之年,定三媒六聘,娶你过门。”这句话将冷飞雪完整撕扯成万千碎片,碾了又碾,压了又压,直至骸骨无存,飞灰泯没。
“啊哟!”忽听那笑儿俄然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捂住心口,口吐白沫,两眼暴睁。冷飞雪忙冲上前扣问,却见她躺在床上痛苦□□。
冷飞雪心想,你我一样被关在此地,你还能如何酬谢?她笑道:“那笑儿就陪我谈天解闷好了。”
牢底无日无夜,她除了同笑儿有头无尾地聊几句,便是躺着发楞。没藏哲秋或是细封氏也将来查问,想必还在为谢修雨的后事繁忙。她闲得无聊,忽地想起“摸手功”,她虽将那口诀心法背诵得烂熟,但鲜少练手,是以陌生很多。现在恰好无事可做,便照着墙壁摸摸索索,练习打穴伎俩来。手脚戴着沉重枷锁,动起来甚是不便,练了半晌便手脚酸痛,她只得歇歇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