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先生上船,一向来到断河头,问文瀚楼的书坊——乃是文海楼一家——到那边去住。住了几日。没有甚么文章选,腰里带了几个钱,要到西湖上逛逛。
话说马二先生在旅店里同差人商讨要替蘧公孙赎枕箱。差人道:“这主子手里拿着一张首呈,就像拾到了无益的票子。银子少了,他怎肯就把这钦赃放出来?极少也要三二百银子。还要我去拿话吓他:‘这事弄破了,一来与你无益,二来钦案官司过司由院,一起衙门你都要跟着走。你本身算计,可有这些闲钱陪着打如许的恶官司?’——是如许吓他,他又见了几个冲心的钱,这事才得了。我是一片本心,特地来报信。我也只愿得无事,落得河水不洗船,但做事也要‘打蛇打七寸’才妙。你先生请上裁!”马二先生点头道:“二三百两是不能。不要说他当今不在家,是我替他设法。就是他在家里,固然他家太爷做了几任官,现在也家道中落,那边一时拿的很多银子出来?”差人道:“既然没有银子,他本人又不见面,我们不要迟误他的事。把呈子丢还他,随他去闹罢了。”马二先生道:“不是如许说。你同他是个淡交,我同他是厚交,眼睁睁看他有事,不能替他掩下来,这就不成个朋友了。但是要做的来。”差人道:“可又来!你要做的来,我也要做的来!”
第三日起来,要到城隍山逛逛。城隍山就是吴山,就在城中。马二先生走未几远,已到了山脚下。望着几十层阶层,走了上去。横过来又是几十层阶层,马二先生一气走上,不觉气喘。瞥见一个大庙门前卖茶,吃了一碗。出来见是吴相国伍公之庙,马二先生作了个揖,逐细的把匾联看了一遍。又走上去,就像没有路的普通,左边一个门,门上钉着一个匾,匾上“片石居”三个字,内里也想是个花圃,有些楼阁。马二先生步了出来,瞥见窗棂关着。马二先生在门外望里张了一张,见几小我围着一张桌子,摆着一座香炉。世人围着,像是请仙的意义。马二先生想道:“这是他们请仙判定功名大事,我也出来问一问。”站了一会,瞥见那人叩首起来,中间人道:“请了一个才女来了。”马二先生听了暗笑。又一会,一个问道:“但是李清照?”又一个问道:“但是苏若兰?”又一个鼓掌道:“本来是朱淑真!”
差人翻开看,足足九十二两,把箱子拿上楼来交与马二先生,拿着婚书、银子去了。回到家中,把婚书藏起,别的开了一篇细账,假贷吃用、衙门使费,共开出七十多两,只剩了十几两银子递与宦成。宦成嫌少,被他一顿骂道:“你奸拐了人家使女,犯着官法。若不是我替你粉饰,怕老爷不会打折你的狗腿?我倒替你白白的骗一个老婆,又骗了很多银子,不讨你一声知感,反问我找银子来!我现在带你去回老爷,先把你这奸情事打几十板子,丫头便传蘧家领去,叫你吃不了的苦,兜着走!”宦成被他骂得杜口无言,忙收了银子,千恩万谢,领着双红,往他州外府寻买卖去了。
马二先生道:“这些甚么人?猜想不是管功名的了,我不如去罢。”又转过两个湾,上了几层阶层。只见平坦的一条大街,左边靠着山一起,有几个古刹。右边一起,一间一间的屋子,都有两进。屋后一进,窗子大开着,空空旷阔,一眼模糊望得见钱塘江。那屋子也有卖酒的,也有卖耍货的,也有卖饺儿的,也有卖面的,也有卖茶的,也有测字算命的,庙门口都摆的是茶桌子。这一条街,单是卖茶就有三十多处,非常热烈。马二先生正走着,见茶铺子里一个油头粉面的女人号召他吃茶。马二先生别转头来就走,到间壁一个茶馆泡了一碗茶,瞥见有卖的蓑衣饼,叫打了十二个钱的饼吃了,略觉有些意义。走上去,一个大庙,甚是巍峨,便是城隍庙。他便一向走出来,瞻仰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