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时,县里公然出布告考童生。匡超人买卷子去招考。考过了,收回团案来,取了。覆试,匡超人又买卷服侍。知县坐了堂,头一个点名就是他。知县叫住道:“你本年多少年纪了?”匡超人道:“童生本年二十二岁。”知县道:“你笔墨是会做的。这答复试,更要用心,我少不得照顾你。”匡超人叩首谢了,领卷下去。覆试过两次,出了长案,竟取了第一名案首,报到乡里去。匡超人拿抄本上来谢,知县传进宅门去见了,问其家里这些痛苦,便封出二两银子来送他:“这是我分俸些须,你拿去奉侍父母。到家并发忿加意勤奋,府考、院考的时候你再来见我,我还帮助你的盘费。”匡超人谢了出来。回家把银子拿与父亲,把官说的这些话奉告了一遍。太公实在感激,捧着银子在枕上望空叩首,谢了本县老爷。到此时,他哥才信了。乡间眼界浅,见匡超人取结案首,县里老爷又传出来见过,也就在庄上大师约着,送过贺分到他家来。太公叮咛借间壁庵里请了一天酒。
到晚,又扶太公坐起来吃了晚餐。坐一会,伏侍太公睡下,盖好了被,他便把省里带来的一个大铁灯盏装满了油,坐在太公中间,拿出文章来念。太公睡不着,夜里要吐痰、吃茶,一向到四更鼓,他就读到四更鼓。太公叫一声,就在跟前。太公夜里要出恭,畴前没人奉侍,就要忍到天亮,今番有儿子在旁服侍,夜里要出就出。晚餐也放心多吃几口。匡超人每夜四鼓才睡,只睡一个更次,便要起来杀猪,磨豆腐。
科第取来,心只系乎两榜。
那火轰轰烈烈,烞烞,一派红光,如金龙乱舞。乡间失火,又不知救法,水次又远,足足烧了半夜,方才垂垂熄了。稻场上都是烟煤,兀自有焰腾腾的火气。一村人家屋子都烧成空位。匡超人没何如,无处存身,瞥见庄南头通衢上一个和尚庵,且把太公背到庵里,叫嫂子扶着母亲,一步一挨,挨到庵门口。和尚出来问了,不肯收留,说道:“本村失了火,凡被烧的都没有屋子住,一个个搬到我这庵里时,再盖两进屋也住不下。何况你又有个病人。那边便利呢?”
未知匡超人这一考得进学否,且听下回分化。
这匡超人精力最足:早半日做买卖,夜晚伴父亲,念文章,辛苦已极,中上得闲,还溜到门首同邻居们下象棋。那日恰是早餐过后,他看着太公吃了饭,出门无事,正和一个本家放牛的,在打稻场大将一个稻箩翻过来做了桌子,放着一个象棋盘对着。只见一个白胡老者背剪动手来看。看了半日,在中间说道:“唩!老兄这一盘输了!”匡超人昂首一看,认得便是本村大柳庄保正潘老爹。因立起家来叫了他一声,作了个揖。潘保正道:“我道是谁,方才几近不认得了。你是匡太公家匡二相公,你畴前年出门,是几时返来了的?你老爹病在家里?”匡超人道:“不瞒老爹说,我来家已是有半年了,因为无事,不敢来上门上户,轰动老爹。我家父病在床上,迩来也略觉好些,多谢老爹记念。请老爹到寒舍奉茶。”潘保正道:“不消取扰。”因走近前替他把帽子升一升,又拿他的手来细细看了,说道:“二相公,不是我阿谀你。我自小学得些麻衣神相法,你这骨格是个贵相,将来只到二十七八岁,就交上好的运气,妻、财、子、禄,都是有的。当今印堂色彩有些发黄,不日就有个朱紫星照命。”又把耳朵边掯着看看,道:“却也另有个虚惊,不大碍事,而后运气一年好似一年哩。”匡超人道:“老爹,我做这小买卖,只望着不折了本,每日寻得几个钱赡养父母,便谢六合菩萨了,那边想甚么繁华轮到我身上?”潘保正摇手道:“不相干,如许事那边是你做的。”说罢,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