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餐就在舱里陪着牛玉圃吃。到夜风住,天已晴了。五更鼓已到仪征。进了黄泥滩,牛玉圃起来洗了脸,携着牛浦登陆逛逛。走登陆,向牛浦道:“他们在船上清算饭费事,这里有个大观楼,素菜甚好,我和你去茹素饭罢。”转头叮咛船上道:“你们自摒挡吃早餐,我们往大观楼用饭就来,不要人跟从了。”说着,到了大观楼。上得楼梯,只见楼上先坐着一个戴方巾的人,那人见牛玉圃,吓了一跳,说道:“本来是老弟!”牛玉圃道:“本来是老哥!”两个平磕了头。那人问:“此位是谁?”牛玉圃道:“这是舍侄孙。”向牛浦道:“你快过来叩见。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老弟兄,常在大衙门里同事的王义安老先生。快来叩见。”牛浦行过了礼,分宾主坐下,牛浦坐在横头。走堂的搬上饭来,一碗炒面筋,一碗脍腐皮,三人吃着。牛玉圃道:“我和你还是那年在齐大老爷衙门里相别,直到现在。”王义安道:“阿谁齐大老爷?”牛玉圃道:“便是做九门提督的了。”王义安道:“齐大老爷待我两小我是没的说的了!”
少停,天气大亮。船家烧起脸水,送进舱去,长随们都到后舱来洗脸。候着他们洗完,也递过一盆水与牛浦洗了。只见两个长随打伞登陆去了,一个长随取了一只金华火腿在船边上向着港里洗。洗了一会,那两个长随买了一尾时鱼、一只烧鸭、一方肉,和些鲜笋、芹菜,一齐拿上船来。船家量米烧饭,几个长随过来清算这几样肴馔,整治伏贴,装做四大盘,又烫了一壶酒,捧进舱去与那人吃早餐。吃多余下的,四个长随拿到船后板上,齐坐着吃了一会。吃毕,打抹船板洁净,才是船家在烟篷底下取出一碟萝卜干和一碗饭与牛浦吃,牛浦也吃了。
牛玉圃同牛浦上了船,开到扬州,一向拢了子午宫下处,羽士出来接着,安设行李,当晚睡下。次日凌晨,拿出一顶旧方巾和一件蓝绸直裰来,递与牛浦,道:“本日要同往店主万雪斋先生家,你穿了这个衣帽去。”当下叫了两乘肩舆,两人坐了,两个长随跟着,一个抱着毡包,一向来到河下。见一个大高门楼,有七八个朝奉坐在板凳上,中间夹着一个奶妈,坐着说闲话。肩舆到了门首,两人下轿走了出来,那朝奉都是认得的,说道:“牛老爷返来了!请在书房坐。”
管家捧出四个小菜碟,两双碗筷来,抬桌子,摆饭。牛玉圃向牛浦道:“他们摆饭另有一会工夫,我和你且在那边逛逛,那边另有很多划一屋子都雅。”当下领着牛浦走过了一个小桥,循着塘沿走,瞥见那边高凹凸低很多楼阁。那塘沿略窄,一起栽着十几棵柳树。牛玉圃走着,转头过来向他说道:“方才仆人问着你话,你如何不承诺?”牛浦眼瞪瞪的望着牛玉圃的脸说,不觉一脚蹉了个空,半截身子掉下塘去。牛玉圃仓猝来扶,亏有柳树拦着,拉了起来,鞋袜都湿透了,衣服上淋淋漓漓的半截水。牛玉圃恼了,沉着脸道:“你本来是上不的台盘的人!”忙叫小厮毡包里拿出一件衣裳来与他换了,先送他回下处。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正说得稠密,忽见楼梯上又走上两个戴方巾的秀才来,前面一个穿一件茧绸直裰,胸前油了一块,前面一个穿一件玄色直裰,两个袖子破的晃闲逛荡的,走了上来。两个秀才一眼瞥见王义安,那穿茧绸的道:“这不是我们这里丰家巷婊子家掌柜的乌龟王义安?”那穿玄色的道:“如何不是他。他如何敢戴了方巾在这里混闹!”不由分辩,走上去,一把扯掉了他的方巾,劈脸就是一个大嘴巴,打的乌龟跪在地下叩首如捣蒜,两个秀才更加威风。牛玉圃走上去扯劝,被两个秀才啐了一口,说道:“你一个衣冠中人,同这乌龟坐着一桌子用饭!你不晓得罢了,既晓得,还要来替他劝闹,连你也该死了!还不快走,在这里讨没脸!”牛玉圃见这事不好,悄悄拉了牛浦,走下楼来,会了账,吃紧走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