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知县纱帽便服,出去作揖再拜,说道:“久仰先生,不得一面。今弟在困厄当中,蒙先生慨然以尊斋相借,介弟感愧无地,以是先来谢过,再细细就教。刚好臧年兄也在此。”杜少卿道:“老父台,些小之事,不敷介怀。荒斋原是余暇,竟请搬过来便了。”臧蓼斋道:“弟子正要同敝友来候教员,不想返劳教员先施。”王知县道:“不敢,不敢。”打恭上轿而去。
次早,叫王胡子送了这一箱银子去。王胡子又讨了六两银子赏钱,返来在鲜鱼面店里吃面,遇着张俊民在那边吃,叫道:“胡子老官,你过来。请这里坐。”王胡子过来坐下,拿上面来吃。张俊民道:“我有一件事托你。”王胡子道:“甚么事?医好了娄老爹,要谢礼?”张俊民道:“不相干,娄老爹的病是不得好的了。”王胡子道:“另有多少时候?”张俊民道:“约莫不过一百天。这话也不必讲他。我有一件事托你。”王胡子道:“你说罢了。”张俊民道:“现在宗师将到,我家小儿要出来招考,怕学里人说是我冒籍,托你家少爷向学里相公们讲讲。”王胡子摇手道:“这事共总没顶用。我家少爷,从未曾替学里相公讲一句话,他又不欢乐人家说要出来考。你去求他,他就劝你不考。”张俊民道:“这是如何?”王胡子道:“现在倒有个别例。等我替你回少爷说,说你家的确是冒考不得的,但凤阳府的考棚是我家先太老爷出钱盖的,少爷要送一小我去考,谁敢不依?如许激着他,他就替你用力,连贴钱都是肯的。”张俊民道:“胡子老官,这事在你作法便了。做成了,少不得‘言身寸’。”王胡子道:“我阿谁要你谢!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小侄,人家将来进了学,穿戴着崭新的方巾、蓝衫,替我老叔子多磕几个头就是了。”说罢,张俊民还了面钱,一齐出来。
这几日,娄太爷的病垂垂有些重起来了,杜少卿又换了大夫来看,在家内心忧愁。忽一日,臧三爷走来,立着说道:“你晓得有个消息?县里王公坏了,昨晚摘了印,新官押着他就要出衙门,县里人都说他是个混账官,不肯借屋子给他住,在那边急的要死。”杜少卿道;“现在如何了?”臧蓼斋道:“他昨晚还赖在衙门里,明日再不出,就要讨没脸面。阿谁借屋与他住?只好搬在孤老院!”杜少卿道:“这话公然么?”叫小厮叫王胡子来,向王胡子道:“你快到县前向工房说,叫他出来禀王老爷,说王老爷没有住处,请来我家花圃里住。他要屋子甚急,你去!”王胡子赶紧去了。臧蓼斋道:“你畴前会也不肯会他,本日为甚么本身借屋子与他住?何况他这事有拖累,将来百姓要闹他,不要把你花圃都拆了?”杜少卿道:“先君有大功德在于乡里,大家晓得。就是我家藏了强盗,也是没有人家来拆我家的屋子。这个,老哥放心。至于这王公。他既晓得敬慕我,就是一点造化了。我前日若去拜他,便是阿谀本县知县,现在他官已坏了,又没有屋子住,我就该照顾他。他闻声这话,必然就来。你在我这里候他来,同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