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孟夏时节,黄梅阴雨竟日不断,江下水汽丰沛,一入夜便雾气迷蒙。火把照亮的不过尺寸之地。
姑孰。
李斛部下有人忍不住问道,“……万一萧怀朔分兵呢?我们打哪个?”
“这是阳谋。”终究有人提示道,“真要等两日,只怕李斛就带着主力回到建康了。”
“决斗?李斛的目标,不是拖住我们,好趁机退回建康吗?”
入夜时标兵来报,彻夜李斛营中垒起的营灶仿佛比昔日少了很多。
萧怀朔点头道,“这个钓饵,只要我才气当。只要我呈现了,李斛才会认定那是中军。”
将领们俱都悚然一惊――二十年前他们归降萧创业,初时也换得权势繁华,但结局如何?
那战歌中弥漫着的独属于兵士的袍泽之情和恐惧之心敏捷引发共鸣。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烛火明暖,李斛的眸光却越显深沉阴鸷,“何况,我们杀了多少汉人?萧怀朔的亲信重臣,有多少人的兄侄叔伯死在你们手上,有多少人的母女姐妹还在你们后院儿里?他们会放过你们?”
纵使没有江东送来的动静,李斛也想要速战持久了。
不知是谁领头唱起了歌。在夜色覆盖的虎帐里,扑啦啦的篝火声里,男人的嗓音如沙砾打石,干哑得似要扯破了。却又奇特的令统统人都停下喧哗,凝神去听。
李斛道,“我们不是逃窜。明天我要拿下萧怀朔的人头!统统人都要出阵,这是一场决斗。”
“十里坡,”萧怀朔说,“我如果李斛,就在这里设伏。并且,决斗。”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交战兮,心不怠。”
萧怀朔点头道,“但勾引我速战也是真,恐怕他已在火线安插好了疆场,就等我去闯。当然,若我不去,他就更称心快意了。”他便回身回营,叮咛道,“宰杀牛羊给将士们添饭吧――彻夜,我要点兵。”
歌声杳远,只闻余音。萧怀朔和麾下谋士、将领们堆积在一起。面前舆图摊放。
几百年北伐的进度和对战的战绩让这首歌透出别样的讽刺来,但在这个热火朝天的夜晚,这充满豪气的战歌却非常符合现在的景象。那男人一遍炙肉一边扯着嗓子唱歌,梗得笔挺的脖颈上,青筋一条条崛起。
萧怀朔望着李斛虎帐的方向,只见夜空下重重暗影,火光如零散散落在地的虎魄,呆滞不摇。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交战兮,路冗长。”
他将几案扫空,摊开舆图,顺手拈起一把潮湿的沙土,在那舆图撮沙为山,指划为河。他圈点着此中一处,道,“这里是十里坡……明日我们就在这里设伏。”
萧怀朔营帐中。
终究有人道,“大帅,你下号令吧,兄弟们都听你的!”
李斛道,“中埋伏以后,萧怀朔必然冒死突围,兵力就会合中在谷底,”他撒米作兵,目工夫鸷,“这时我们从坡顶一举压下去――”
在漠北兵戈的时候,他们也能在马臭气中倒头就睡。但兵戈时衣服黏答答的贴在身上,打完仗返来还要睡在潮湿发臭生了霉菌的铺褥上这类事,还是令这些漠北人表情燥乱。兼蚊虫残虐,乃至有兵士伤口腐臭生虫,直接令很多人战意崩溃。
李斛却仿佛看破了他们的心机,缓缓道,“别一个个的都觉着你们现在繁华了,就和当日有甚么分歧――都忘了二十年前的经验了吗?”
将领们抚心自问――确切,比打建康时那孤注一掷好多了。但那会儿他们都是些穷光棍,浑身高高攀一条不值钱的烂命。拼了这条命谋繁华,没甚么可可惜的。这会儿他们却有浑身的繁华出息,反倒舍不得这条命了。不由都踌躇摆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