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敬他是条男人,眉也不皱一下,当即放下鱼具,慎重地接过他的内衫,撕下一大块泽衣,早有随将弯下腰以背当桌供他誊写了。
世人倒抽了一口气,淮阴侯明显仍囚于侯爵府上,却怎的就已设了衣冠冢?
“为甚么?”
垂钓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县尉畏畏缩缩地退到他的身后,阴寒的池风夹面拂来,才感觉盗汗盈额,好不狼狈,忙以袖拭汗。
张良见他又拔出佩刀,已了然他的企图,却并不禁止。
“不必了。”
“下官不敢,不敢……”这县尉仓猝弓身答复,本日一惊一乍直把心脏揪得窒闷非常。
饶得樊安人是一介莽汉,现在也按捺不住黑脸爬满羞惭之色,他长年在内行军作战,洗漱换衣涓滴不加讲究,常常一两个月身子氧得难受了才想起要沐浴的,这回接管了任务指派后更是星夜兼程,内衫也不知被汗水浸湿了多少次了,说是臭汗熏天也不为过。
“局势告急,请先生务必随未将回关中一趟。”惶急之下,樊安人也不再去纠结闹心的称呼了,几欲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蘸着樊安人的血迹,张良沉吟半晌,运指如风,龙蛇游动,只一会儿那片破裂的泽衣上已是血迹淋漓,不过寥寥两三行字,却写得苍劲有力,颇具□□。
“这便解缆回关中吧,先生?”樊安人一把推开县尉,浑不将脖子上的刀伤放在心上。
樊安人站得虽远,那低喃的犹似玉石击磬的声音倒是头一遭听到,不由愕愣了半晌,心想此人与父辈同朝,声音竟是这般年青,清澈得与及冠读书郎普通无二。
樊安人敛去眼内的痴迷,反手将佩刀拔出,架于脖前,语气悲壮,宛似赴死懦夫:“未将前来之时已在殿前立下军令状,若然请不动先生,我等也无颜返回关中了。”锃亮的刀锋堪堪在脖间划出一道细痕,排泄一行精密的血珠儿。
韩信乃本朝传怪杰物,却也是当今忌讳的话题,官员百姓不得私议,违者多受监狱之灾。然百口难防,官方早有平话人把淮阴侯功高震主,兵权被夺且三族岌危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国士无双的淮阴侯将有性命之虞。
又是齐刷刷的拔刀自戮以死相胁的随众将那名县尉吓得神采死白一片,顿时软倒在地,哀声叫道:“留侯……留侯行行好,小官担不起众位大将在本地殉职的大罪名啊。”惊吓之余声泪俱下,如丧考妣。
张良停下脚步,也不看向他,只是摇点头,侧眸浅笑道:“已非关中人,不睬关中事。”
那一干随将见他在手肘出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时才回过神禁止,却哪还禁止得及?那县尉也料不到他这般朴重鲁莽,直唬得目瞪口呆。
震天撼地的铁蹄声声由远及近,惊慌了整片沉寂的山林。
即便是父亲暮年跟从汉王浴血交战,辅斩有功,而后又与之结为连襟,位高爵显,莽直的本性还不是收敛了很多,整天诚惶诚恐,经常叮咛自家几兄弟谨慎少言,唯恐哪天冒犯了汉王,大祸临门。
“我不分开这里。”张良语气果断,见樊安人一脸暴躁之色,不由放缓腔调,欣喜道,“你且把我的锦囊带归去,也算不违背你立下的状约。”回眸对那位县尉笑道,“可劳县尉大人帮我取来笔墨。”
韩信乃绝代枭雄,樊安人早已是敬佩万分,他父亲亦曾提过淮阴侯韩信遭皇家囚禁期间与张良一同清算历代的兵法,他俩公事不久,友情竟是如此之深厚,张良竟会为他退隐江湖,心头顿时被甚么东西抓挠了一下,说不出的奇特。
他这一跪,余下的十几名随将亦齐刷刷地屈膝膜拜,大有不该承便不起家的架式。那名好不轻易爬上垂柳堤岸的县尉见状,慌手慌脚地疲劳于地,唯恐招惹不需求的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