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 第32章
歧南后山这片桃源景垂垂消逝在日暮的薄影中,凤九押着一颗沉甸甸的心,极力排开最后一段回想。论及话本子,她姑姑白浅处有无穷的收藏,她打小耳濡目染,天然多有浏览,那些痛彻民气像是从泪罐子里捞出来的故事,她读过不知多少则,却全比不上今次她目睹这一桩。这段回想乃至没有半滴泪水,却像一柄绝世名剑,极冷也极沉,夺人道命时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阿兰若伤得平安悄悄,痛得平安悄悄,连赴死,都赴得平安悄悄。
本来,那并非一句虚言。
青年居住的石板旁,两棵老树长得富强苍郁,树间用健壮的青藤搭了个可供躺卧的凉床,阿兰若靠坐在上头远目林外风景,和声道:“你畴前常说的那句,浮世浮生,不过一场体验,我感觉甚有事理。生之是非,在乎体验,体验很多便是寿长,体验得少便是寿短。我克日了悟,我这段人生,看起来短,实在也算长了。”停了停,续道,“若说王宫中另有何人值得惦记,不过王兄罢了,他性子淡薄,实在偶然上君之位,此时与夜枭族这一战绝非偶尔,定然是母……倾画夫人的战略,意欲借刀杀人,将王兄撤除。王兄他非御敌良将,一旦上了疆场,定然不能活着返来。”
阿兰若似低头思虑,半晌,低笑了一声,答非所问道:“父亲平生刚绝判定,却不想败在一个情字上头。他约莫从未想过,直至现在,母亲你仍未健忘橘诺的生父罢。橘诺确是他的眼中刺,他将橘诺赶出王城,就义她的出息,彼时只图称心,却埋下了他本日病薨的祸端。但母亲你多年哑忍,乃是成大事者,天然不肯就此止步,母亲终究,是想让橘诺即位,将父亲从她生父那边抢来的全要归去,对不对?”
倾画淡声道:“你一贯聪明。”垂目在她脸上逗留半晌,自袖中取出封文书并一个瓷瓶,手中衡量半晌,俯身一道搁在枯朽的木案上,“看看这个。”听不出甚么情感的声音,如常日里她向她存候时,她那些惯常却毫无豪情的对付回应。
倾画的嘴唇动了动,好久,道:“若你另有循环,来世我会还你。”
她神采安静:“若此行回不来,即便我死,也是以王兄的名义战死,比之倾画夫人逼我他杀,这类死法倒是成心义很多。届时便劳烦你将王兄改名换姓,送往安然之地,让他过平常日子罢。”很久,续道,“我曾写给沉晔二十封信,也劳烦你帮我要返来,信里头那些至心实意,再存在他那边,想想有些好笑。”
倾画回身行了两步,又转头道:“你的案子今晨已定下来,安在三今后行刑,沉晔中午递上来这则文书,请上君将行刑之权移给神宫。你去神宫已是必将之事,神宫那些刑具,比刑司地牢中的多上很多,我知你即便魂飞魄散也不肯受此屈辱,若实在接受不住,便用瓷瓶中的药自我告终吧。这是我作为母亲,能给你的最后怜悯。”
这一段最后一个场景,是阿兰若叠起木案上染血的文书,缓缓置于油灯上,火苗胶葛着那些恍惚的血痕,燃尽只是瞬息之事。灰烬落在木案上,还带着些微火星。
苏陌叶讲给凤九的史册记录,说相里贺御驾亲征,拒敌十七日,力有不逮,终战死疆场。袒护在薄薄史页后的本相,凤九在这段回想里看到。战死的不是相里贺,而是阿兰若。
倾画的眼神更见怜悯,道:“他向你王兄求了一门婚事。”
青年一头黑发闲闲束于冠中,长得一张清寒淡然的脸,去处间却颇不拘,手中掂着根玉米棒子,像是恨不得将这根玉米棒子直敲到阿兰若脑门上:“事已至此,阿谁破王宫里头另有甚么值得你惦记的,我好不轻易将你救出来,你却急不成待又要归去,难不成,是为了沉晔?”话到此处略有沉吟,玉米棒子在石板上敲了一敲,“不对,到此时还放他不下,这分歧你的性子,你下山,究竟要做甚么?”